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绞刑师(14)+番外

留言到这里就结束了。

绞刑师端着酒杯,回到客厅。他一口饮尽杯中的残酒,然後将空杯子放到电话机的旁边。

“你可真让我为难,亚伯。”他轻声道,“我本想就这麽金盆洗手,可你知道,我没法拒绝你的委托。”

电话另一侧摆着一个白色的相框。相框是崭新的,里面的相片却有些年头了。绞刑师拿起相框,凝视照片中的人。这张照片是他从那个血腥之夜带出来的,是关於卡翠安娜最後的纪念。

照片摄於海上,背景是蔚蓝的天空和海洋,卡翠安娜身穿洁白的婚纱,挽着她丈夫的手。两个人笑得甜蜜幸福。

“我多麽怀念从前。”绞刑师说。

第十三章

狱警把莱卡押进典狱长办公室。典狱长用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眼神扫过狼狈的杀手。

“这是怎麽了?”

莱卡张开嘴,刚发了一个音,还没说出完整的一个字,就被狱警推了一把。狱警让他住口,代替他说:“‘猫头鹰’发现这小子在档案室里,偷偷摸摸的。他有钥匙,还有身份卡。”他将钥匙和身份卡放到典狱长的办公桌上,“是您的卡。”

典狱长扬起眉毛:“哦……我的……我的卡怎麽会在你那儿呢,莫奈先生?你能告诉我吗?”莱卡听得出他的潜台词:编个故事,别连累我。

“我……”莱卡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一个胡编乱造的故事逐渐在他脑子里成形:“昨天,我来找过您,想请您给我调个囚室,但是您不肯……”这部分是实话,典狱长听了连连点头,好像这样能增加故事的可信度一样。说谎的技巧在於不可全说假话,也不能全说真话,而是要半真半假,亦真亦假。“那时候卡和钥匙就放在桌子上,我趁您不注意就顺手拿了。”

“我可真没发现。我太大意了。”典狱长干巴巴地说,“那你为什麽要去档案室?”

“我……我想起亨利先生曾告诉我,我的罪行还没重到必须坐牢。我想看看我的档案,看是不是这样。”

“你懂法律吗?”

“……不太懂。”

“那你看什麽档案。”

“只是好奇。”

狱警冷笑道:“让你来坐牢是为了让你改过自新、洗心革面,可不是让你避重就轻,想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

典狱长抬起一只手,示意狱警噤声。他问道:“後来又发生了什麽,莫奈先生?”

莱卡叹息一声,回想起档案室里的那一幕。他以为自己被枪顶着,於是动也不敢动。背後的那个人叫来了狱警。等双手被铐起来,莱卡才知道,顶着他後背的不是什麽枪,只是一根木头拐杖。

“我被发现了。”

“被谁?”

“‘猫头鹰’。图书馆的副馆长。”

典狱长“唔”了一声,问狱警:“副馆长在吗?”

“在门外等着呢,他可是──呃,目击证人。”狱警摸了摸下巴,极是满意自己的说法。

“请他进来。”

狱警瞪了莱卡一眼,像在说“老实点,不许动”,然後退到办公室门口,推开门,喊了一声。

“进来,‘猫头鹰’,典狱长找你说话。”

门外的那个人走了进来。莱卡回头看着他,觉得真是不可思议。那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脸上布满皱纹,双眸却犀利如鹰隼。他步履稳健,但右手拄着一根拐杖──在档案室里他就是用这玩意儿顶着莱卡後背的──这拐杖似乎并不是为了协助走路,只是起一种装饰作用。老人穿着囚服,姿态却宛如宴会场上的男主人,风度翩翩,同时气势逼人。

典狱长在老人的威严之下显得更畏缩了。他支支吾吾道:“那个……副馆长……是你发现……捉住莱卡。莫奈的吗?”

老人用拐杖一敲地面:“嗯,没错。不过被我抓现行的时候,他看的可不是自己的档案。”

莱卡慌忙解释:“我在看达蒂诺的档案……我是说……我想……了解了解他,顺便。”

“猫头鹰”似笑非笑:“哦……就像丈夫偷看妻子的短信,看看她有没有外遇?”

──什麽破烂比喻!莱卡怒从心头起。

典狱长的双手不安地交握,松开,又交握。他额头上沁出冷汗,目光游移。“这可不好,莱卡。莫奈,莫奈先生。在服刑期间盗窃,这可是……”

狱警咧开嘴:“看来你不仅减不了刑,还必须加刑罗。”

莱卡斜睨典狱长,用表情提醒他,他应该为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干点儿实事,而不是坐在这里犯焦虑症。

“我……我想……”典狱长咽了一口口水,“这事可大可小,念在你是初犯,就……就略施惩戒……”

他摆了摆手:“关禁闭吧。”

此言一出,不止“猫头鹰”,连狱警都露出惊讶的神色:“什麽?只是关禁闭?这也太轻了吧!”

“莫奈先生的室友不是也在关禁闭吗?”“猫头鹰”忽然说,“可以让他们做邻居,到时候一块儿放出来,岂不是更好?”

典狱长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了张纸巾,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就这麽办吧。”

狱警抓住莱卡的胳膊,几乎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莱卡踉踉跄跄地被押出办公室,留下紧张得快要昏倒的典狱长和一脸高深莫测的“猫头鹰”。

禁闭室没有窗户,除了铁门下方用来送饭的洞口和上方一个小小的、只能从外面打开的窗口之外,和外界再没有交流的渠道,完全是个密不透风的铁盒子。

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八成有故障,间或闪烁一两下。盥洗台上布满可疑的污渍,生锈的水龙头在滴滴答答地漏水。毛毯上有几个虫蛀的洞,边缘沾着深色的液体,散发着一股霉味。

莱卡嫌弃地检查完他的“新居”,然後挑床上看起来不那麽脏的一块地方坐下。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老旧,如此脏乱,活像被人遗忘了一千年的遗迹,或者恐怖片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没关系,莱卡想。我经历过更糟的。一间不知道多少年没打扫过的禁闭室算不了什麽。可问题是,他又不是自愿进来的!他应该在外面调查亚伯拉罕的身份,而不是在禁闭室里无所事事,消磨时光!那该挨千刀的典狱长怎麽想到关禁闭这个馊主意的!还不如给他加刑!就算再加一百年,莱卡也有办法出去,可是在禁闭室,他什麽也做不了。

他懊恼地低吼一声,从床上蹿起来,重重踢了马桶一脚以泄心头之恨。

“我说,隔壁的,”从莱卡背後墙壁的另一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最好别折腾马桶。这里的卫生设施年久失修,一不小心就会坏,而且他们通常不修。如果你不想和你的排泄物共度美好时光,就对马桶客气一点儿。”

莱卡爬上床,贴着那面墙:“达蒂诺?”

“莱卡?”墙另一边的果然是他的室友,现在莱卡明白“猫头鹰”所说的“让他们做邻居”是什麽意思了。

“莱卡,你怎麽会在这儿?”达蒂诺问,“该不会是专程进来陪我的吧?”

“当然不是!”

“那你为什麽会进来?”

莱卡泄了气似的坐在床头,倚着墙角。禁闭室造得偷工减料,隔音不佳,靠在墙边说话,隔壁的人就能听见。他把在典狱长办公室编的那套谎话又说了一遍。在说到偷看达蒂诺档案的时候,墙对面的青年发出一声怪叫:“耶稣啊!你看那个干什麽!”

“……想深入了解你一下。”莱卡怀着恶意说。

“你‘了解’得还不够吗?”被囚於一方斗室中的暴君揶揄道,“要是你想了解别的,我也乐意奉陪。”

“敬谢不敏!”

“别这样,你明明很想‘了解’我的不是吗?你有了解到什麽吗?”

莱卡快速回忆了一下达蒂诺档案上的内容。他曾接受过特殊的记忆训练,可以像照相一样在短时间内记住大量内容而不去理解它们的内容,只有通过事後回忆才能懂得这些信息的含义。

“你入狱前是个保险经理人。”他试探道,“我可没想到你做过这样的工作。”

“啊……那个……那其实只是挂名,一个虚衔。我对保险什麽的一窍不通。”达蒂诺轻松地说,语气宛如肇事司机轻描淡写地向警察解释:这头鹿不是我撞死的,只是刚好死在我车轮前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