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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46)

作者: 魏无忌 阅读记录

她忽地流下泪来,又慌忙用衣袖擦去,用眼角斜睨李崔巍时,却发现他也眼眶发红。

她从小就看不得李崔巍受委屈,故破涕为笑,大着胆子调戏他,上手捏了捏他的脸:

“良辰美景,李太史为何仍冰着脸,是怨昨夜尚不尽兴么。”

李崔巍将她手腕握住,笑眼看她:“是。”

李知容还没有习惯脸皮如此厚的李崔巍,因此要抽出手,却仍被紧紧握着。

“李某怨自己,自负算无遗策,却总让你一人受苦。”

她心中钝痛,眼里却仍是笑:“ 得君一言足矣,容某不是向后看的人。”

正是午时。阳光丰沛地照在惠和坊商贾繁盛的大街上,此处历来是漠西粟特族聚居之地,今日所访之安金藏祖上便是粟特族人,因军功在长安赐了宅第,几年前又来了洛阳。

坊内虽无临街商铺,却多是行商搭起的布摊,卖着牛羊皮毛、成山的丝绸、金银器与香料,空气里充满了腥膻的奶酒与辛辣的西域香料气味,熏得李知容打了数个喷嚏。

打喷嚏之余她突然警醒,用力嗅了一嗅:“不对,这香里有阿芙蓉。”

得益于少时闻草药的功夫,她于气味极敏感,那一闪而过的香气擦着她飘走,她立马回头迅疾地飞奔数步,一把揪住了一位戴着斗笠正在快步行走的路人,脸上挂着公务微笑,朝那人亮了亮腰牌:“北衙办事,借一步说话。”

这路人是位留着虬须的粟特老人,斗笠下一双黑豆似的眼睛精明地转着。一炷香后,他们便搞清楚了这位老人恰是安府的家奴,刚为安府太夫人买了药,现下正要回府。

有些止痛的方子里也有极少量的阿芙蓉,她从前听阿翁讲过。因此便不再要求验看,只是请老者帮他们通传,请与安府太夫人一叙。

老人显然也听闻过臭名昭著的鸾仪卫,因此慌忙进府通报,不一会便将他二人引进去。宅院不大却纤尘不染,院中央供奉着祭祀祆教主神的灰坛,四方列石兽。

老人将他们请进客室便退下,李知容东张西望,看见上屋一间房门虚掩着,便悄悄地推开觑了一眼,见床榻长几齐备,案几上还放着笔墨纸张,用陀罗尼文抄了一半的佛经,墨迹淋漓,尚未干透。

她回客室朝李崔巍低声确认道:“若是太夫人信奉祆教,上屋中所住的是谁?那陀罗尼文字迹,与先前发现的摩睺罗伽朱砂印迹很有几分像。”

此刻老人已快步走进客室,诚恳告罪道,太夫人抱恙,恕不能见客。李知容和蔼可亲地答,无妨,但问安公子平日住何处。老人朝上屋一指,忽然意识到什么,瞳孔微睁。李崔巍敏锐捕捉到了他的表情变化,便佯装要走向其告辞,转身走了几步,回头看时,那老人果然急匆匆地朝上屋走去,不一会便挟着那经卷出来。

李崔巍眼神对上李知容,两人都知此人有鬼,于是疾步上前追去。那老人见状,突然拔腿飞跑,其速度之快根本不像是看起来那般年近耄耋。

两人追至院后,突然一跃,攀着矮墙便翻了出去,李崔巍和李知容也随之翻过矮墙,那人已快消失在街角。两人接着追出去,惠和坊内街巷复杂,又多有居户们自行在坊墙之间搭设木棚晒制香料、晾染衣物,他们宛如在迷宫里竞跑,好几次差点就追丢了逃犯。

在跑进一个极狭窄的巷道时,那人突然跳起,用腰中弯刀砍翻了夹在墙之间的木棚。硕大木棚带着朱红的香料一齐洒下来,粉雾飞扬,将二人罩了个彻彻底底。

李知容眼看着木棚要砸在自己头上,李崔巍两步上前拢住她,木棚撞在他背后,发出一声闷响才掉落在地。他捂住她眼睛,声音就在她头顶:“别睁,会迷了眼。”

他们就这样站着,等飞扬的香雾终于落定,她睁开眼,看见李崔巍也正看着自己。两人贴得极近,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李知容推了推他,脸红彤彤的,不知是跑得急还是害羞:“那人跑,跑了。”

李崔巍仍是撑着墙:“无事。若那人确是安金藏,那以他的易容之术,有这一刻功夫必然已该换了另一幅容貌,我们现在再找已是大海捞针,不如从那太夫人处想想办法。倒是你……”

他认真上下打量她:“方才不曾受伤么。”

她想起他的伤,急着让他转身验看,李崔巍却耍赖不放手,还索性将她抵在墙上,像极了街坊无赖登徒子。接着又凑近她耳际闻了闻:“好香。”

两人都被泼了一身香粉,甚是狼狈。她也仔细闻了闻:“是天竺葵。” 说完又自顾自笑起来:“我们似这般胡闹,像是上辈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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