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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逢千日醉(54)+番外

作者: 魏无忌 阅读记录

听到最后一个名字,掌柜的突然惊慌失措,像濒死的动物般竭力挣扎,嘴里发出呜呜叫喊声。黑齿俊不知从何处取来纸笔,递到他跟前。掌柜颤抖着接过笔,思虑良久,墨汁滴落在纸上,晕开浓黑墨痕。

突然,屋内隐蔽角落射出一支短剑,短剑由弓弩触发,从后向前贯穿了康静智,将他钉死在高凳上。

李知容等三人立马追了出去,徐有功目眦欲裂,扶着康静智,将他口中塞的布条取下,鲜血从他的口中溢出来,一双碧绿眼睛仍未合上。他嘴唇嗫嚅着,像是有话要说。徐有功低头,将耳朵凑在他嘴边,只听见几个不连贯的字:“丰都……市……安……安府君。”

不久之后,他失魂落魄地被黑齿俊等搀着从香行的后侧门出来,几人一路小跑,终于在一僻静院落门口停下。酉时已过,南市刚刚已敲了闭市鼓,街上行人渐稀。李太史在祆祠生死未卜,眼下又失去了一个证人。若明日仍不能揪出幕后主使,后日崔学士就要在端门前问斩。

徐有功感到一阵深深挫败,不由得蹲坐在地上,数日未合眼的疲劳涌上来,他把脸埋在手里,长叹一声。李知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从腰上解下来一壶酒递给他。

徐有功接过,喝了一口。酒入喉辛辣,呛得他清醒了几分。“容……李中郎,那康掌柜死之前,对我说了几个字,好像是丰都市、安府君。安府君是谁,汝可曾听说过?”

李知容面色一变,接过他递来的酒壶也喝了一口,眼神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徐寺丞抬头看她,三年前初见时,他刚被调到司刑寺当差,因为说话耿直,曾当街顶撞过当时尚未被封鄂国公的薛怀义,他挥鞭照脸抽来,幸被当时做右千牛卫的李知容截住,三言两语化解了危机,不然他有没有命都未可知。那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李知容,只觉得她亮烈美艳,又凛然如刀,常常笑得一幅春风和煦的样子,其实也有心事。

徐有功曾听过传闻,做了鸾仪卫的人,都要与则天皇帝同日死,死后殉葬乾陵。这样的亡命徒,不可能没有心事。

他笑了,心里像是突然轻松了一些。对着面前三人行了个礼:“有劳三位随行,徐某无能,害死了证人。要闭市了,诸位去惠和坊吧,明日……我自去司刑寺领渎职之罚。”

他曾亲眼见过很多无辜的人死去,自去年增设推事院开始,冤案更是如恒河沙数。可他还是会想起新开狱中崔玄逸干净的眼神,所有证据都明明白白提示着真凶另有其人,他却把罪行一口应下。

是为了那个舞姬吗?徐有功想不明白,只觉得胸口发闷。

闭市鼓敲了最后一声,李知容把酒壶塞到他手里,带着另外两人无声离开。

他在石阶上呆坐半晌,直到日落西山,残阳像血一般染遍南市。他二十五岁时来到洛阳,豪气干云,将孔夫子的一句话奉为圭臬:必也使无讼。然而司刑寺三年,已因上书顶撞女皇、包庇谋逆罪臣,蹲过两回死牢。

这样的红尘,有什么值得留恋?

他自嘲地笑了一笑,拧开酒壶将酒一饮而尽。他酒量不大,两杯即上头,醉眼朦胧间,看见窄巷尽头出现一个黑衣女子。女子用纱巾捂着口鼻,只露出一双深碧色的眼睛。

女子在他身边蹲下,开口唤他徐寺丞。这声音他隐约觉得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

她说,徐寺丞,今夜在南市安僧达宅,安府君会到宴。我带汝同去,能不能要到供状,全看汝造化。

末了,她又补充一句。崔学士是好人,请徐寺丞救他。她一双深碧色大眼里闪过一丝水光,朝徐有功郑重行了大礼。

九月十六日,戌时,东都南市,安僧达宅。

安僧达是南市巨富,做香材起家,控制着洛阳九成的来往香料商队与商路,南市香行也要从他处购买原料。现下虽已入夜,他的宅邸中依然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宅院门口时有香车宝马停驻,下车的皆是东都新贵。

忽然一辆大车从街尽头驶来,车由六匹纯白色骏马牵动,前后各三,黄金络马头,踟蹰金镂鞍。车停稳之后,帘子掀开,下来一位身着白色锦袍的男子,戴着黄金面罩,堪堪遮住半张脸。他昂首阔步走进院门,递上名帖,上面写着一个花纹繁复的突厥名字。

徐有功等着侍者检查名帖间隙,已经眼观六路将往来宾客细细观察了一遍。正厅面阔八间,皆是堂堂地点着灯,龙涎香熏得人脑壳发晕。今日是洛阳家宴中常备的流水席,上首坐着一个红发深目的年轻人,穿着绛红翻领锦袍,拿着酒杯听坐在下首的家主说话,像只闲散卧在榻上的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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