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45)

时间已到凌晨五点，离北京越来越远。她们具备远离自己文化的条件，可以不被自己熟悉的亲朋包围，远离那些是非观念、人间悲喜，只想重归对方少年的那种纯度很高的拥有之中。在流浪的夜空，有一种真正成为一个“异乡人”的感觉，“异乡人”终于客座第三视觉，不用在自己的主观世界里，徜徉或者忍受、生存或者煎熬。现在，微醺的多丽——妍妍——一个旅人——一个“异乡人”，以及一个自愿被放逐的人，一个真正自己的人，一个可以忘掉自己的自卑格格不入以及无法和自己的周围调和的充满矛盾的人，她们和童年的对方碰面，回到了过去的对方的世界中去，又和婚姻后女人的难处重新认识对方，各有苦楚，起着酒劲儿 Bjork，她们的感情特殊又神圣，就像冰岛 CD 音乐，飘远而实验，带着时光感的美。在初秋的黑暗跋涉里找到了拼音和文字，和某个固定的人有一份依依不舍的情谊，莫扎特听了也会担忧这美丽堪比他的序曲。

无论从世界哪一个地方飞往冰岛，最后一程都会变成冰岛航空，因为冰岛和世界的协议是保护本民族的航空产业，一个小国，用自己的冰岛航空搭乘所有进出冰岛的人，这趟航班将带领她们去慕尼黑，然后转程冰岛。妍妍平时出行的经济舱，人挨着人，曾经和陆海去过越南和日本，当时在陌生的国际机舱，身边都是来自各个国家的旅客，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也不同，尤其是在东南亚国家，欧美的游客很多，整个旅行中混合着没有归属的流浪之气——陌生人身上带着的味道，他们穿着衬衫，长袖，各种香水，头发的味道，汗液的味道，这些味道浮在空中，混合在一起。

结婚那年去了新加坡，越南，日本。新加坡很热，很小，越南的海很美，到处都是水蓝色和椰子树，冬天去度假最好，日本很干净，妍妍想过小时候看到的一张报纸，上面写：春观夜樱，夏望繁星，秋赏满月，冬会初雪。真是美好词句。但是自从生了孩子以后，每天被婚姻琐事和育儿的劳累包围，再也没有远行过。这趟夜间远行，多丽稍微有点喝醉了，妍妍倒没有。那是因为多丽在坚强的外表下，终于愿意袒露脆弱给妍妍，像她天天泡在酒缸和饭局的人，是不会轻易让自己醉的，要不就办不完其他的事了。她躺在真皮沙发座椅上，好几个孩子的妈妈了，她的肚子要粗糙很多，剖腹产的刀口就像一个个当时闯荡生产之门的死亡记号。

“环境昂贵，但不能限制我的自由。”妍妍轻轻挪开多丽，她伸了伸胳膊。她知道她们是永久牌的情谊，要比那种婚姻里临时的演员让人相信，只要十六岁以后遇到的人，可以进入一个人的世界，但是，不会再有更多的耐心给予他们。

“我们总是在旅行中，才回顾自己的一生。”

那条旅行线，是蚯蚓的形状，爬在俄罗斯全境，歪歪扭扭。也像孩子们不经意的划线，链接着暗恋里错过的一切明明可以用朋友身份相处的那些美好，错过和伤害的，既成定局，再也不要努力去更改了。

第10章 一棵树------橘子味九月与冰河峡谷（二）

秋天从来没有这么萧条过。

九月，秩序乱了。乱的突然，还没想好怎么整理。九月，茂名的房子，卫生间的漏水还没解决；九月，张桂兰的狗在刘姐家也超时了；九月，妍妍和多丽飞去了冰岛，那些绿色的光芒要能真治愈她也好；九月，那谁来治愈张桂兰和杨力，还有金禾呢。

张桂兰醒了，她把杨力周身打量了一遍，心里一股火窝着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发出来，女儿离婚这件事，烫伤一样落在自己脸上，只要从当下具体操作的事情抽离出来，她就感觉耻辱。不知道怎么回茂名和陆川，回去无法面对那些亲友，老同事。女人们常年在一起比的，就剩下孩子和身体健康，年轻时候还比比经济，这让张桂兰很上火，她又被生活拖下水了，感觉身在一个泥潭，还是发臭的那种，得清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环视了一下内心，总之是个污点，确实没法纠正了。离婚两个字对她来说，那就是失败的象征，等于大黑笔写在左右脸，擦都擦不掉。虽然她受到过一点现代教育从事了行政工作，但是骨子里还是遗传她的父母文盲的那些封建意识，她果真会受到这些意识的影响，果真意识会决定人的一切。

想到自己要上火，上火肯定代表影响身体，马上产生负罪感，经过一生的努力和研究，她最后的领悟是一辈子最应该学会怎么爱自己，中老年还图什么呢？图没有病痛，图好好多活几十年。她忍住，不想发火，不是看得惯杨力，而是并不想挑起自己的火气。有意识淡化杨力系皮带这个细节，爱系不系，系上又能怎么样呢？按照她的意思，送个孩子裤子也不会掉下来，扎什么皮带——那条裤子根本不需要扎皮带。女儿婚事的变故，不是家中吉事，不要在穿戴上显出好来，最好不要有新动作，系皮带也算突兀。过了一会儿，她又觉得离开了陆海，更应该把女儿当宝，唯一能指上的男人就是杨力，穿就穿吧，总不能从此以后大家都灰扑扑的过，杨力的精神面貌是家里的重心，他才是这个家永远的顶梁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