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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中情,园外园(48)

作者: 明月疏星 阅读记录

宝书道:“老爷爷,你别把门关得这么快,不妨先看看我们送来的是什么。”

袁大同远远瞄一眼,道:“横竖是根烧焦的木头,有什么好看的,弄走弄走,要送就送到别家去!”

宝书怕吓着袁大同,不敢直说,道:“这不是木头,是你家的骨肉,你先让我们进屋,我再慢慢跟你细说。”

袁大同听宝书说得郑重,又听说是“骨肉”,便又瞅一眼冬青的遗骸,实在想不出是何物,又瞅一眼兰氏,见她满眼悲伤,身缠纱带,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料想大半是跟言禧作对,羊肉没吃到,反惹得一身骚。因此更不想跟他们掺和到一起,推门又要阖上。

兰氏连忙按住门页,道:“我跟你直说了吧,那是你孙子,袁冬青。”

此话犹如平地一声惊雷,震得袁大同颅内嗡嗡作响,恍恍惚惚立足不稳。兰氏三言两语把泰华书院的事说了,大赞冬青勇义双全。袁大同未听她说完,定了定神,道:“不是,那不是冬青,那怎么可能是冬青。冬青在、在客人家里唱大戏,怎么可能会变成一块木头。那就是一块木头,不可能是冬青。”

说罢,连看也不看冬青一眼,将门一闭,进屋去了。

门外三人一同愣住。

周道生道:“这位老翁倒有意思,孙子的遗体摆在面前,他却不认。就算这位袁先生烧得不成人形,他好歹过来看一眼,看清楚了再定后事。且有你们两位老相识护送遗体,即便不看,也知道遗体必是他孙子无疑。毕竟如此大事,谁敢拿来开玩笑?”

兰氏冷笑道:“哼!要换做是你,即便是根木头,只要有人说是你儿子,你也会撒上两滴眼泪吧。当初达善死于火海,烧得不似这般面目模糊,你都掉了两桶眼泪,要是烧成这样,你不是早就哭死了。”

周道生不接话。

宝书道:“袁大爷有这种反应,我倒不觉得意外。两位不知道,他前几年跟一个茶商签订契约,受了茶商的欺骗,害得他孙女落入言贼的魔爪,他曾说,这不是他的错,是茶商太过奸诈。后来他儿子被言贼冻死,我劝他报仇,他又说,他劝袁杰不要报仇,不知劝了多少回,袁杰偏不听,该做的他都做了,袁杰的死,错不在他。前几个月,凤钗撺掇他报仇,他反而劝凤钗,说报不了的仇就不必报,为死者报仇的最好方式,是好好活下去。可见他是个善于自我催眠的人。冬青惨死,他不愿相信,干脆就不信这具尸体是他孙子。”

兰氏道:“说白了,就是自欺欺人,掩耳盗铃。”

周道生实在不喜兰氏的说话方式,不想听她骂人,因问:“袁老翁既然不认孙子,那我们怎么办?”

宝书正要回话,街角一群人朝这边赶来,约有四五十人,身穿兵卒服,手持雁翎刀,嘴里吆喝道:“果然在那边,你们几个反贼,都给我站住!”

周道生一听“反贼”两个字,吓得直哆嗦,手一松,担架掉落于地,迎上那些官兵,解释自己不是反贼,而是不忍见人暴尸荒野,临时搭把手的路人。

宝书自忖说服袁大同帮忙混入情园已无可能,眼下寡不敌众,只得撤退,便使力挑稳担架,轻轻放置在袁大同门前,认与不认,让袁大同自己决定。继而一个箭步窜出,揪住周道生,道:“他们认定你是‘反贼’,你再解释又有何用!你可别忘了,你这条命还记在兰姨账上,我劝你不要首鼠两端,要反就反到底。”

当即领周道生和兰氏往西城区逃去。

冬青的尸骨也就一直停放在袁大同的房门口,袁大同一眼都没有出来看过。

直到夜间,冬青的母亲龚氏、妻子丁氏、儿子袁崇山和弟弟袁冬明从戏班子下工回家,见了冬青的遗体,才围上来查看。四人先是吓了一跳,看了半天没看出死者身份。后来龚氏进屋问袁大同,袁大同自然不肯细说,倒是袁大同的老伴苗奶奶,把宝书送尸体的事告诉了龚氏。

龚氏听了,当即晕厥。

原来这几日泰华书院发生械斗、古院起火烧毁的事早已传遍村县。

龚氏等人虽忙于生计,四处唱戏,却听不少人说起过这段新闻。只是万万没想到,当事人中,竟有她儿子。她早先已失去丈夫和女儿,不得不挑起养家重担,为了赚钱,她连不到八岁的孙子都充入戏班唱戏,满县城东奔西跑,着实辛苦。冬青因为受不了顾客的歧视和刁难,常常接不到活,二十七八岁还靠她接济,她心里虽气,可对冬青在戏腔上的造诣,常常叹为观止,而且对他毕生追求洗刷戏子的下贱之名,打心眼里欣赏。

而今她突然听说冬青被烧成了一团黑炭,哪里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