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记(30)

KYC 小朋友的口舌并不是特别利索，来来回回折腾了五分钟还没有把事情讲明白。

亦然直接打断：“要么咱们简单一点，你回答我问题行吧？你就告诉我，电子版能不能用？”

KYC：“领导的意思是需要纸质版。但是纸质版的这个 certified true，得要来你自己，而且如果你写的话得是 Original sighted（看见过原件）。所以理论上你要得看到原件，他们还是得把原件寄给你。”

亦然：“那简单点说，我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KYC：“行的，但是还是得等原件，时间也不节约你的。”

亦然：“那是不是理论上，我就说理论上，他们给我发电子版，然后把原件给我寄过来，只要是我能够取信他们电子版的这个真实性，这个时间差只是一个风险问题？”

KYC：“这个不合规范的操作我可没说，你自己延展出来的可能性，我不能评价啊。”

亦然见对方打起了太极，便直接问了第二个问题：“那么审阅文件上，还能加快么？”

KYC：“这个我跟小领导商量过了，我们这边肯定是可以加快，但是印度的内核服务全球各个部门，我们也跟他们没有直接的汇报被汇报关系，所以这方面没太多没法。我们可以线上提交后，看看分配给哪个人再打电话催。”

亦然叹了口气，前所未有地感叹大公司的效率真是不行，一件这么简单的事情搞得如此复杂。但她也听出对方在此流程中毫无斡旋之力，便也不再做纠缠：“行，最后一个问题，如果原件实在拿不到，而我又按照流程出不出来 Original sighted，是否还有别的办法。”

KYC：“老板说还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请 APAC 大老板邮件批示可接受，但这个就得看项目团队是不是请得动大老板来做这个批示了。”

亦然回头望了望角落那个空荡荡的办公室。大老板是半年前刚从总部空降来的的主管，应该是那种来亚洲洗个澡、用中国业务刷个脸就回总部升迁的待培养对象。是个特别干练的女性，人很瘦个子不高，梳着齐耳短发，有三个孩子，昨天走的时候刚跟走道两边的同事打过招呼，这会应该跟三个孩子住回法国郊外的城堡里了吧。

作为一名一年级分析师，从亦然座位到老板办公室虽然横竖不过 10 步，但却像横亘着峭壁悬崖、万水千山。她想到要因为这么小一件事给大领导发邮件特批，就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立刻强迫自己放弃了这个念头。

亦然呵呵了一声：“这果然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啊。不到万不得已还真不是所有的团队都有这种勇气为了 KYC 去刷这么一个脸。”

KYC 小朋友也跟着呵呵了一声：“我老板也是这么说的。目前我俩还没有处理过这种情况，也还没看到有项目团队做过。”

亦然放下电话，竟才早晨 10 点，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已经老了三岁。她拖着沉重的情绪给凡哥补充汇报。

凡哥这次没有再回，他可能从来也没有以为这件事会顺利，也大约这件事从来都没有顺利过。所以今时今日的自己，也许并不是最糟糕的，或许凡哥也曾有过如此黑云压城的片刻，想要钻出窗外透一口气。

周五在沉重的悄无声息中度过，当亦然挂掉小耿打来的最后一个电话时，她的心便沉在了地底下。她知道对方已经尽力、她知道这些要求那么不凑巧、那么紧急、那么无理，但她仍然心怀渺茫的希望期待一个微小的转机——期待电话对面的人兴奋的告诉她：都准备好了。

可是并没有。

小耿只说：“还剩 2 位没拿到，而他们都在外地，说要准备一下。路总也催过，说尽全力周一给你。”亦然强打精神对进展表示出了某种虚伪的欣喜，也装作快乐地祝了对方圣诞快乐，忽然强掉着的一股气就这样泄了。

下午开始就陆续有拖着箱子去休假的同事了，办公室在 4 季度的尾巴上忽然安静了下来。安静得好像一切没日没夜的忙碌都成了虚幻，而此刻的静谧才是生命的真实。凡总已经撤了，亦然望着他空空荡荡的桌子， 心里的着落也空空荡荡了。

第16章 小别重逢

22 号的机场格外繁忙，到处是举家出行的一家老小、或是结伴而行的朋友同事，厚重的行李箱承载的是一年到头要放下的担子，将它打包托运，用轻松的心态飞走逃离。

这是亦然工作以来的第一个假期，可她全然没有即将飞离重担的那种惬意，反而觉得飞到对岸的远方，也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的眼前苟且。她放不下每三分钟就低头看黑莓信号灯是否由蓝转红的那种焦急，也总是双手放在键盘上，想要发一条什么邮件却又并不知自己要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