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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港:云霄路上(64)

作者: 叶小辛 阅读记录

她听阿成的话,早已将头发剪成男孩儿样,穿着宽松的衣服。不说话的时候,外国人大都以为她是中国的少年。“你怎么又瘦又小?以后怎么娶媳妇?”他们用法语问她。她听不懂,一个劲儿笑着点头。

她已经不怎么回酒店了,不是在机场,就是在使馆前线指挥部,跟其他人联合办公。那里有电脑,有网络(只是常断),有传真机,有电话。她一人一桌一杯水,就是一个运控分部了,时时与远在中国的总部保持联系。

恍惚中,她有点觉得自己仿佛实现了昔日的记者梦。啊不是的,她才不想去跟踪街坊新闻,采访肉菜市场最新动向。她喜欢在现场。她跟公司总部连线,信号断断续续,仿佛远处是国内的观众,正守在电视前,通过这破信号,观看“本台特派记者王泳……从突尼斯……发回……最新消息……”

当然不完全是炮火连天的消息。

那天下着雨,她撑着伞,护着一名空警将食物往下面搬。那空警很年轻,一路搬东西一路碎碎嘴:“我之前飞过非洲维和航班,每次遇到什么困难,你就给当地人一些可乐。可管用了。如果不行的话,就塞美金。”

王泳笑了笑,将伞往他那边移。

“哎你别笑,这真的!”他正在说他上次的经历,舷梯上有人喊着什么。风里雨里,他跟王泳说着话,好一会才发现那人在喊他。

“别管他们!肯定是让我少点废话。”他嘻嘻笑着,弯腰将东西放在小推车上。

转过身,舷梯上站了个乘务员,手上拿着手机,冲他直挥手,说了句什么。

雨声很大,伞柄在王泳手中摇摇晃晃。

他笑着吼回去:“你说什么?”又扬扬手,“别光愣着,快继续搬东西呀你们!”

那乘务长急了,风一刮,将她雨衣上的兜帽吹落。雨水打在她脸上,风声将她的声音往下送来:“你老婆刚生啦!是闺女!”

刚才还一路碎嘴说笑着的空警,一下怔住。王泳看到他一手搭在舷梯扶手上,弯下腰,大声笑了起来。

套用《枕草子》式的话。这是很有意思的。

还有其他有意思的事。

比如,机组告诉她,希腊、土耳其空域的管制员,在密集的中国撤侨航班飞越时,在频道里直接用“NIHAO”跟他们打招呼。比如,她在另一个撤侨航班上,又见到那个跟老妈长得很像的乘务长。她上前跟对方打招呼,对方笑了:“你是认识我姐吧?”原来是孪生姐妹。

但除此以外,工作上一有风吹草动,她还是紧张。

她要将印象航空制作的航班计划,通报给撤侨前线指挥部,指挥部根据信息,组织分散在各地的人员集结机场。计划不断在变,她要不断跟踪进度,打电话,记录每个变化。

航班进度怎么样?

安排谁撤离?

什么时候撤离?

王泳边盯着电脑屏幕,边啃指甲。

使馆参赞看到,递过来一根棒棒糖:“别啃指甲,啃这个。”

大使馆的人听说了她一个女孩儿睡机场的事,特地给她带去了睡袋。终于不用捡别人的毛毯用,王泳满足极了。后来她才知道,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多日没休息,比她睡得还少。

那天她跟大使馆的人核对完名单,信口问:“我那个同事胡昊,你知道他情况吗?”

对方说:“他们正在协助同胞过关。”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反倒让王泳担心起来。她追问:“他真的没事吗?”

对方安慰她:“我们会保证每个中国人安全。”

王泳倒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然而偶尔在机场里见到各国记者,还有人采访她。摄像机关掉后,她问对方是否知道边境口岸的情况。记者告诉她,情况多么艰险,她听得牙齿发酸。但大使馆告诉她,目前还没收到有中国人伤亡的消息。

机场的人越来越多,一批又一批中国人运来,快速等候上机,安检,登机,起飞。有亚裔记者在候机楼采访,王泳擦身而过,听到一个越南人对着镜头在讲:“为什么我们不能走?为什么中国人都走了?”

她在停机坪见到阿成,他正在跟当地人高声讲着什么。

“怎么了?”

“中央油箱漏油了。”

她本想问他,有没有听说胡昊去了哪里。但见他神情严肃,也不好说什么。

她站在停机坪上,准备迎接下一趟撤侨航班。

这天晚上,她感冒了。回到前线指挥部,在药箱里拿了点泰诺,就着凉水服下去。趴在电脑屏幕前,她最后一遍核对着第二天的航班人数,中途打了个盹。

也许是趴在桌上睡,颈椎受压迫。也许是脑中思绪太纷乱。也许是因为吃了感冒药。反正,她梦见了胡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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