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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尘深处(156)+番外



“船长,您可终于回来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我还担心您一去不回呢!”

胡安娜说:“伊布·笛卡尔,你就不能说两句吉利的话吗?”

“阿洛伊斯和约书亚呢?他们不是和您在一块儿吗?”

“呃……谁知道呢……我们走散了。不过我想他们肯定有办法活下来的吧!”

“……一点儿说服力也没有好吗船长。”

听着外面两个人你来我往的亲切交谈,阿尔薇拉觉得自己在这儿是个外来客、陌生人。她想回帝都去,但是那里也危机重重,不仅有意图谋反(或者说已经谋反了)的公爵,还有诸多心怀恶意的人。她无处可去,孤身一人,没有同伴,只能待在这里让自己一步步陷入绝望中——她真是太没用了!

有人敲了敲舱门,阿尔薇拉抬起头,看见胡安娜正站在门口:“你是打算在刚朵拉里筑巢吗?”



172、番外一 ...





尔薇拉又垂下头:“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随你吧。我可不管你了。”说完,她红色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

阿尔薇拉看着已经按下来的操作屏幕,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异类。这儿可是一艘海盗船啊,而她是……她是……她又是什么呢?帝国公主?这不过是个虚无的头衔而已,只要是女王的女儿,谁都能是公主,不一定非得是她。白耀宫是个巨大的牢笼……不,应该说是所有生活在那座宫殿里的人都在作茧自缚,比如她的母亲,还有她的哥哥——他一直没用从恋人死去的阴影中走出来,阿尔薇拉猜想不是死亡对他的打击太大,而是他自己不愿走出来,只想逃避一切而已。

她想离开那里。她已经离开了。她现在身在海盗船寒夜之梦号上,这艘船将会远远离开帝都,去她从未踏足过的遥远星域。她可以逃得远远的,永远也不回去……

那干脆就这么做好了!阿尔薇拉感觉面前似乎亮起了一盏明灯,好像有上主的使者为她指明了道路一样。她可以留下来,试着去当宇宙海盗什么的,虽然从来没做过,但是她可以慢慢学,没人一出生就会打家劫舍不是吗。她露出微笑,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就这么干好了!

她快活地钻出刚朵拉,整备库里只亮着几盏灯,显得昏暗无比。她以为胡安娜和她那个同伴已经离开了,所以当女海盗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的时候,她吓了一大跳。

“哟,你终于肯出来了?”胡安娜·拜格雷尔靠在刚朵拉舱门边,双手环抱在胸前。

“你……你不是已经走了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是我的船,我当然想去哪里都可以。”她放下手臂,“现在我打算去食堂了,你要跟来的话也可以……”她一边说一边走向右手边的一道门。

阿尔薇拉快步跟上,整备库里很昏暗,所以她牵住了胡安娜的衣角。

“我也认识一个人,叫阿洛伊斯。这名字不太常见不是吗?”她努力找出个话题来。

“我船上这个姓拉格朗日,真是个天杀的姓氏啊……”

“……哎?还真是同一个人?”

她们越走越远。



数日之后,莱厄庭宇宙港通讯室内。

“你能唱歌给我听吗?”

“……我唱歌走调的呀,这样没关系吗?”

“唱给我听吧!”

于是胡安娜轻哼起了一首小调,旋律很简单,没有歌词,只是摇篮曲般的哼唱。那声音像一只轻灵的鸟儿,在通讯室里盘桓,时而在高空翱翔,时而俯冲向地面。婉转的乐声仿佛是从遥远的古代传来,被时光洗去铅华,唯余灵动从容。

随着太空梭远离宇宙港,电波通讯变得时断时续起来。等阿尔薇拉熟悉了那旋律,她也开始和着歌声唱了起来。一开始只是轻轻哼唱,渐渐她往里面加进了一些歌词,都是不成单词的音节,但没关系,她不需要语言,语言无法阐释她所想表达的涵义,或者说,这本身就毫无意义。

她一直唱着歌,一直唱,一直唱,直到扬声器里再也没有声音传来,但她仍在唱着,歌声通过通讯器传到宇宙中,向茫茫星海深处而去。



若干天后,消息传来,寒夜之梦号被温内特公爵的舰队击沉,无人生还。

得知这消息时,阿尔薇拉正在参加兄长安诺特的婚礼。她的侍女告诉她这不幸的事故,阿尔薇拉立刻转身走到楼上,推开了兄长房间的大门。

安诺特正颓丧地坐在窗前,穿着新郎礼服,却没有一点新郎该有的样子。他悲伤地就像刚刚失去恋人的青年一样——事实上也差不多。

“安诺特。”阿尔薇拉走到他面前,俯视他。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不再是受兄长保护的小妹妹了,“安诺特,我有话想跟你说。”

兄长吃惊地抬起头,注视着妹妹:“你……你怎么来了,阿尔薇拉?这不合规矩……”

“你为什么还能冷静地坐在这里,安诺特?莱雅那么爱你,而你却要和别的女人结婚?你既无法保护她,也无法帮她复仇,难道你心中毫无愧疚吗?”

安诺特一言不发。

“如果我是你,哥哥,”阿尔薇拉掏出一把袖珍手枪,放在安诺特面前的桌子上。自从她逃出莱厄庭,这把手枪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她。“我会选择为她复仇。然后变强,然后才能不犯同样的错误,然后才能保护更多的人。我已经打算这么做了,你可以和我一起来。你会来的,对吗?”

安诺特盯着桌上的手枪,紧抿嘴唇。

“我等着你,哥哥。我们是兄妹,不是吗?我们流着同样的血,世上还有比你我更加亲密的人吗?如果你打算走这样的路,我会尽一切力量帮助你,而你也帮助我。要是你下定决心,就拿着枪来找我。”

她转身走出房间。

来到一楼的时候,她听见楼上传来一声枪响。大厅中喜气洋洋的宾客们瞬间愣住,接着男子们冲上了二楼,女子们则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阿尔薇拉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看,独自一人走出了婚礼……或者说是葬礼的会场。

懦弱的哥哥。她失望地想。我不会像他那样。如果他选择复仇,我们可以并肩作战。但他没有。上主啊,祝福这可怜人吧,愿他能和莱雅在您的乐园中相会。而我会活下来,我会替他、也为我自己做完一切。



她越走越远。



在那之后,阿尔薇拉仿佛变了一个人,那个阴郁内向的少女不见了,归来的阿尔薇拉变成了野心勃勃的公主殿下。人们都说兄长的逝去令她从一个少不更事的女孩变成了成熟而有魄力的君主,只有阿尔薇拉明白她不过是在拙劣地模仿胡安娜而已。模仿她的一颦一笑,模仿她的一举一动。她招募王室的旧部,笼络得力的大臣,组建自己的舰队。遇到棘手的问题时,阿尔薇拉常常会想:如果是胡安娜,她会怎么做呢?她对胡安娜的感情很复杂,那不只是友谊,可能近乎于爱情,却又不尽相同。她狂热地崇拜那红发女子,将她视作拯救自己的天使;她仰慕胡安娜,为她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潇洒而倾倒;她想吧胡安娜介绍给每一个认识的人,却又想将她藏匿起来,独占她的全部;她想变成胡安娜一般独立、勇敢的人,却又在内心阴暗的角落里嫉妒她,仇视她。她痴迷地怀念胡安娜,却又常常勒令自己不准思考有关她的一切。

阿尔薇拉觉得自己疯了,或者陷入了什么病态中。她有时甚至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变成了胡安娜,还是胡安娜变成了自己。

帝国的公主最后击败温内特公爵,夺回了王位。

登基后,她和自己的表兄、也是平叛的最大功臣,贝叶斯伯爵达雷斯结婚。虽然她心里对达雷斯并没有“爱情”这东西存在——她的爱情早就葬送在那颗白昼与黑夜共分天空的星球上了——但“亲情”、“友情”和“责任”总归是有的。阿尔薇拉知道不是所有相爱的恋人都能步入婚姻的殿堂,也并非所有的夫妻都深爱彼此。达雷斯不是她最爱的那个人,但他是最合适的一个。

他们生下了孩子。又过了很多年,孩子们也长大了,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儿女。在阿尔薇拉所有的子孙里,她最喜欢次子戴利亚的儿子伊迪,那孩子不知遗传了父母哪一方的血统,竟有一头火红的头发。

大约十八年前,一场肺炎夺走了达雷斯。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把阿尔薇拉单独叫到病床前,跟她说:“我从感觉如此轻松,阿尔薇拉,我终于可以卸下自己背负的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