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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女三十(2)



那男人穿着灰色的呢子大衣,被雨淋湿的地方,像是深灰色的印花。他的头发烫了小卷,留有刘海儿,遮住了眉毛。他看都不看我,只顾环视四周:“这是什么地方?”

我气结:长没长眼睛啊?会用屁股开门,怎么不会用屁股识字?我把“永久八折卡”藏在手心里,心想:与其给他,还不如拿来垫桌子腿儿。

想归想,我的语声依旧甜美:“您好,这是‘小仙女装店’。”

那男人眯fèng着眼睛:“小仙女?小仙女什么?”

我喘上一大口气:“小仙,女装店,不是小仙女。”

男人挠了挠头:“女装店?这儿不卖鱿鱼丝了?不卖牛ròu干了?”

我字字铿锵:“不卖了。零食店早关门了。”

男人不依不饶:“怎么会?那么好吃,为什么关门?”

我反问他:“那么好吃,你却一个月都没来过?”

零食店关了一个月了,在这一个月中,我唐小仙租下了这片店面,女装店由此诞生。

男人说:“我去外地工作了三个月,今天才回来。”

我坐了下来:他去不去外地,何时回来,与我何干?我不如盘上腿,双手合十,呼唤我的第二位客人。

男人向我走过来,眼睛却还环视着四周:“这儿的装修太糟糕了,生意不会好的。”

我又站直了身:“喂,你凭什么品头论足?”

男人高我一头,我仰视着他。他的刘海儿太长了,和睫毛不分彼此。他口中有糖,我闻得出来,是橘子味儿的。我暗嗤:这么高一老爷们儿,竟是零食至上。一不小心,我瞅见他大衣的肩头处,有两滴黑点儿。我自责:我那褪色的招牌啊,真是作孽。

男人耸了耸带黑点儿的肩:“抱歉,打扰了。”说完,他扭身走向了门口。

我一个不小心,追了上去:“喂,给你。”我把攥皱了的“永久八折卡”递到他面前。

他皱着眉看了看:“我应该……用不到。”

我厉声道:“用不到也拿着,这叫礼貌。何况,你可以送女朋友,送姐妹。”

男人撇撇嘴:“好吧。”说完,他也从衣兜内掏出一张卡片,“那我也礼貌一下。”

那卡片上写着:郑伦,而他工作的地方叫“伦语装修工作室”。我不禁暗叹:这名字,倒是比我的“小仙”有文化多了。

大雨还在倾盆。今年,北京的雨水充沛极了。

我的第二位客人来了。她四五十岁,鬓角斑白,拎着大大小小的塑料袋推门而入,雨水从她的雨衣上和塑料袋上纷纷滑落,落在我崭新的藏青地毯上。我的心淌下两滴血来。

她开口道:“新开的?”

我点点头:“嗯,第一天开业。”

她用下巴指了指一位金色卷发的模特:“那件多少钱啊?”

我彬彬有礼:“上衣两百八,裤子二百二。”

她的下巴又偏向一位黑色直发的模特:“那件呢?”

我又有礼:“上下一套三百六。”

接着,她用屁股拱开了门,嘴里咕哝了一句:“抢钱啊?”走了。

我呆若木鸡。屁股上的这两团ròu,真是越来越神通广大了。

蒋有虎来了。我看着他把那辆价值两三万的四五手车泊在了路边,然后下了车,向我的店走来。他的目光偏向上,一定是在看那泼墨山水画般的招牌。

我给他开了店门。他一笑:“生意好不好?”

我叹气:“真想回‘金世’啊。”

他还笑:“今天天气不好,自然没生意。走吧,我送你回家。”

蒋有虎是我的大学校友,长我一年,同是未婚。人世间不公平十有八九,女人三十未婚叫“大龄”,而男人三十未婚,开着一辆四个轱辘齐全的车,住一套半新不旧的二室一厅,就叫黄金单身汉。我执意叫他蒋大哥,一是为了假装妙龄,二是为了扑灭他对我的非凡之念。

有句话叫“有得必有失”,也有句话叫“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所以,我为了得到“小仙女装店”,而失去了一辆九成新的大红色甲壳虫。昔日,我驾着红色甲壳虫上班下班,高跟鞋一尘不染,几乎映得出倒影来。公司的女性后辈艳羡道:“哇,十足的都市丽人啊。”实际上,我这丽人做得易如反掌。寄居爹娘篱下的我,不必花寸金买这北京的寸土,薪水通通砸在从头到脚的一身行头上,略有节余,再置办一辆交通工具。外加整日里搽脂抹粉,西装裙中的腰肢不盈一握,这不是丽人是什么?只不过,丽着丽着,也没丽出个丈夫,沦为了大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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