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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木兮(233)

曾嵘马上会意,接过话头,与姜恒一唱一和:“不错,可你不该叛乱,叛乱当属死罪。”

“我叛乱了吗?”姜恒忽道,“我不明白,朝雍王开战,这叫叛乱不假,可我朝雍王开战了?”

这也是姜恒布置下最巧妙的一环,这话一出,马上把氐人所针对、所抗争的对象,从汁家王族转移到了公卿卫家身上。

“官府代表了王陛下,”姜恒毫不客气,说道,“可王陛下被蒙蔽了!有人强占我们的土地、奴役我们的族人,陛下派来的官员,非但没有为我们主持公道,反而沆瀣一气。我们前往落雁,送信的族人却在路上被暗杀。等待了许多天,等来的却是王军的铁骑、闪亮的刀锋。只不知道,这些人的死,是否又会成为将军们的战绩?”

卫卓脸色黑了,却没有反驳。

“也对,”姜恒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们上百年间,与雍人看似融为一体,雍人却从未将我们当作自己人,这就是氐人的宿命,无可更改。等待机会罢了,希望真的有机会。郑国派人来了,与我们接头,想帮助氐人推翻雍人,当然,我们没有答应,毕竟自家的事,不能求助于外敌。”

汁琮只觉脸上火辣辣地疼,这些话,从来没有任何朝臣敢朝他直言,今日姜恒竟是将所有的宿怨,毫不留情地掀了个底朝天,警告他,外族迟早有一天要谋逆,杀人是杀不完的,靠杀人带来的安稳,本质只是恐惧。别看现在他手握重兵,一旦他战败,国内便将掀起燎原之火,再不留情。

这次他连“你想要什么”都不问了,带着厌恶看姜恒。虽然他反复提醒自己,面前这年轻人的身份是雍人,无论他说什么,都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他不过是站在风戎、林胡与氐三族的立场,前来让他警醒。他没有私心。

但他就是忍不住想杀了他,或是割了他的舌头,仿佛处理掉开口说话的人,堵住他们的嘴,所有的弊病便将随之烟消云散。

这个时候,朝臣们都看着他,想知道面对姜恒这等不留情的痛骂,汁琮会如何应对。

议论声渐起。

汁琮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有些疲惫,他正想说“孤王知道了”的时候,姜恒却摘下最后一副面具。

“我是一名雍人。”姜恒道。

刹那殿内再次鸦雀无声。

第95章 天下人

姜恒显然不想这么轻易就放过汁琮, 他知道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们将既是君臣,又是对手。他欣赏这名对手, 也知道汁琮只要想清楚,不至于恼羞成怒。

“俗话说,不平则鸣。”姜恒坦然面朝众人, 说,“我也有几句话想说。”

“你有什么不平?”太子泷缓缓道。

雍人是雍国中得利最多、待遇最好的一群人, 太子泷实在想不到, 本族人能有什么不平。

姜恒道:“说来就多了,我一家六口人,给各位细数下都去了哪儿罢, 先是我祖父, 为大雍修渠, 死了。根据大雍律法,五十五岁以上男子,不得在家接受子孙赡养, 须得自食其力, 否则就是浪费国家的粮食。”

陆冀有点坐不住了, 这条律法乃是他根据汁琮的授意,亲自定下。

“祖母呢?”姜恒说, “不知道, 祖父死后, 祖母就没有消息了, 听说她去了山阴城, 后来自己到山上, 去等死了。她年纪大了, 眼睛也花,既做不了针线活,又干不了体力活,更不得被赡养。”

姜恒又说:“我爹他是木匠,为大雍制马车辐轴,我娘生下我与我哥,一家四口,日子也勉强能过。但有天,我爹做工时,被素有嫌隙的密探,告了一状,指他谈论玉璧关之败,以‘妄议朝政’为由,拉去剜了舌头。”

汁琮:“……”

“城里共有一千一百四十八名密探,”姜恒道,“他们是朝廷的耳目,在一个暗不见天日的官僚中,名唤‘信寮’,四处出动,名为搜查各国奸细,实则监视百姓。百姓若有议政之举,便当……”

“没有不让你们议政!”汁琮终于发怒了,声音大了几分,“王宫前的信盒,便是给雍人百姓所用!有何不平,俱可投信!”

卫卓沉声道:“吾王所禁的,乃是民间不辨是非、不明事理、蛊惑人心的荒唐之言!”

“哦。”姜恒点了点头,说,“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不过那信盒中,听说已有许久未曾被人投信了?”

汁琮被这么一提醒,也想起来了,望向太子泷。

太子泷坦诚道:“正是如此。东宫已有三年未曾收到信了。”

“总之我爹也许说了,也许没有。”姜恒道,“当然,我觉得他那人素来口无遮拦,因言获罪,也是死有余辜,谁让他妄议玉璧关之败呢?须知这话朝中大人说得,平民百姓是说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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