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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钟,琥珀浓(168)

作者: 容九 阅读记录

她心底仍有许多谜团,但看马老眼眶微润,不敢再询。

直待跨出办公室,耳畔还有些“嗡嗡”的声响,分不清是耳鸣还是心颤。

马咏老教授一席话令她的心房几处空几处堵,一时不知从哪填从哪疏。

近日心中念念的前尘的因,竟以这样的方式得知了些许果。

云知转向身后红砖砌筑的红楼,周围的景致恍恍惚惚的晃过去,思绪逐渐变得清晰。

照片的时间是1910年3月,他们同年七月大婚,换而言之,沈一拂留美归来时就加入了同盟会,是三个月后才回到的北京。

早在十多年前,她就听过广州起义、镇南关起义皆出自同盟会。只是她年少时没有机会接触外界,从来听阿玛说起都称其为叛党、匪贼。

此番想来,沈一拂所说的“不甚了解”,应延伸为“对你会否支持我不甚了解”,而“一年”后,恰是辛亥首义开响了第一枪。

当马老说他加入同盟会时,云知的第一个念头是:他怎么不告诉我?

可平心而论,当年沈一拂真的如实告诉了她,她真的会无条件的支持他么?

只怕不会。

固然重活以来,她逐渐明白“非革命无以垂亡,殆不可须臾缓”;不论今朝如何评说,昔年当下,那“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口号,是□□裸的“反满反朝廷”。

她,便是“满”。

当年的妘婛,若同她说“不爱了”,她不会强求,可要告诉她,他将加入反朝廷的盟会举事,也许她不会忍心。

即使只是“也许”,他依旧不能冒险,若有个万一,他就走不成了。

这就是成婚之后不告而别的理由么?

石子小路往前,不知不觉走到了湖畔中央的石拱桥。

云知倚着桥栏,默默用手背拭去滑到脸颊上的眼泪。

那洞房花烛之夜,她掷地有声对他说“什么给时间彼此了解,还不是为了寻求退路找冠冕堂皇的理由”时,还不知他将要去往何处。

两处心思,两处离愁,当时不知,此刻方知。

为什么心里还是这般委屈?

也不单是委屈,是什么,怎么都说不清了。

一阵凉风刮来,树木“哗哗”直响,云知心眼儿里哆嗦了一下,她突然想见沈一拂,质问他一句为什么。

当时已决定离开,何以还要留下那样的背影,那样的信?

沈古板啊沈古板,你究竟在何处?

参加新文学社培训的各地学生陆陆续续到了,回到本校区时,正好一队学生拉着行囊等候在外,全是男生,肤色普遍偏黑,手上皆有冻疮,一身补丁,比起他们从上海来的,看得出是贫寒人家的子弟居多。

他们围在那日晷仪边上叽叽喳喳的讨论,看见云知走来,有个胆子大的学生叫住她:“同学,这个怎么看时间你晓得不?”

她本来情绪低沉,乍听这浓重的方言,都没第一时间会意,“啊?”

男生旁边的同学揶揄着推了他一下,用相对标准的国文对她说:“我们在看这个,不知道你会不会看时间呀?”

“这叫日晷仪,也称日规……”她吸了吸鼻子,走上前去,手指一比,“晷盘两面都有刻度,以针影方向计时。早晨影子投向盘面西段,等到最高的位置就会到正北方,午时正刻,哦,就是中午十二点……不同地区不同的纬度有不同的算法,简单地说,晷针是指向地球南、北极的方向,与地平面的夹角是当地的纬度……”

她说完之后,看这群男孩子们直直望来,声音不觉弱下,“怎么了?”

“没有,就是觉得你很厉害!”最初发问的男孩由衷赞叹。

“对啊!我们刚刚问老师,他都讲不了这么多名堂呢。”

“嘿,你就是瞧人家姑娘漂亮才搭讪的吧。”

说着,大家伙一并哄笑出声,后头走廊的学生都不由探出脑袋。

云知看孟得朝往这里来,忙匆匆踱回楼中。

一进到宿舍,她脱力般的倒在床上,闭上眼,有种天地为倾的感觉。

也挺奇怪,原本万般思绪,被这一群学生嘻嘻哈哈一闹,莫名打散了。

这时,楚仙推门进来,瞄了她一眼,“你怎么去这么久?大家都去食堂吃过饭回来了。”

连日赶路,她有些心力交竭的睁不开眼,“嗯……那边校区有点远,没关系,我不饿。”

楚仙看她仍趴在床上,“下午两点孟老师要带大家参观学校。”

“好。”

楚仙不再与她搭腔,兀自坐到书桌前翻看北大的刊物,正入神,有人敲门,“请问林小姐在么?”

云知此刻已合着衣睡着,楚仙起身去开门,却见一个高个子青年站在门边:“是林小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