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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钟,琥珀浓(51)

作者: 容九 阅读记录

隔壁床的广东腔坐起身来:“叫咩小姐呀,该叫救命阉人。”

云知瞪大了眼睛,“阉什么?”

“他是说恩人。我们都听沈教授说了。”对床的中年老学究笑道:“如果这回不是你在葡萄酒里灌了醋,我们早就给那瓶玛歌灌得穿肠肚烂了,哪还能躺在这儿说说笑笑的。”

“……”

就一会儿工夫,姓沈的还专程来拆她台子?

“我不是有心的……”话一出口,就说不下去了。

都灌醋了还不是有心的?这压根没法自圆其说啊。

“youngpeopleare妇llofvitality,”夏尔说:“weknow.”

单子瞅云知满脸写着“没听懂”,笑说:“他就是学不好中国话,莫理他。等大家伙好好教你一阵英语,准怼他个哑口无言!”

他这回没飙广东腔,云知反而听不懂了,“啊?谁教我英语?”

“我们和你哥约好要给你补所有的功课,直到你考入沪澄。”单子奇道:“咦,沈教授没有和你讲吗?”

出病房时,沈一拂还伫在飘窗前。

一袭长衫随风飘拂,他的手背在身后,本是个老学究的古板色调,偏偏给他穿出了几分风流雅致。

记忆里,沈一拂极少这样穿,即使是念学堂那会儿,他也就是着对襟窄袖的马褂,长不过膝,总被大家笑是休闲衣服,难登大雅之堂。

她倒是问过,他说他不喜欢那样空荡荡的衣裳,衬得瘦弱。

谁能想到十数年后,在各色男女都兴洋服的大上海,他倒怀旧的披上了长褂。

大抵是夜深了,走廊的灯只留了一两盏,窗外的灯亮得更甚,打进来,将他的背影铺得长长的,正好落在她的脚边。

云知迈步的时候下意识绕开,不愿踩上去,但越往前,影子越宽,窄窄的廊道无处可避,她停了下来,莫名有些懊恼,拿脚尖踢了一下地上的人影。

沈一拂忽然回头,正好看到这一幕,被抓个现行的云知忙把腿收回去,轻咳了一声,“呃……沈教授还没有走啊。”

“嗯。”

她也不知自己局促什么,“我听他们说,我,国文和数学,就是,那个卷子……”

他看着她,“你的文章,修辞和见解都有独特之处。”

作文的题目是“如何看待鬼神之说”,大部分的学生知道这新式学校最为痛恨封建糟粕,都力证唯物主义论,也只有云知通过几个论点分别辩证讨论——因没有证据证明存在,所以不存在,同理也可能存在,只是人类观测手段过于落后而已。

她以孔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又曰“子不语,怪力乱神”为引,但最后以“不论有或是没有,都无法主宰人”为落脚点,那么短的时间内,算难得了。

林五小姐嘴上矜娇,听到夸赞时会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又飞快摁了下去。

“只是……”他道:“若今天阅卷的不是我,这分数就不高了。”

“为什么?莫非沈教授信鬼神?”

“我不信鬼,也不信神。”他道:“只是,欣赏不刻意讨好的文章。”

她挑眉,咕哝了一句,“那就好。”

话本来已说完,她这一细致表情尽收眼底,他反倒微微失神。

见他递来一丝困惑的神色,她的舌头不争气的打了个磕绊:“你,不是说让我另择良校……怎么还有闲工夫阅卷的?”

他难得没去计较她语言上的“冒犯”,却说:“你字写得不算好,本来不想批的,好在端正,而且看你答卷时很认真。”

云知本在想她的字连天子都夸过的,只是用不惯钢笔罢了,听到后半句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很认真?”

“我有眼睛。”他语调平静,“不是听你说什么,就信什么的。”

她瞄见了,慌慌张张地避开他的视线,心里头却是狠狠一跳——这话又是哪个意思?

“你过来些。”他说。

云知乍然抬眸,“什么?”

见她没动,他主动步上前来,一步、两步、三步停下,不足一肩之距。

他缓缓弯下腰,低声问:“你学过画画?”

“啊?嗯。”

“哪儿学的?”

“我额……”她顿了一下,“我妈妈教我的,怎么了?”

这回,沈一拂的语气变得有些复杂,“你确定?”

云知想起伯昀提过云知的妈妈是学语言的,便及时纠正道:“我妈妈找学过宫廷画的先生教我的……”

“什么时候学的?”他的语调好像晃过某种意味,“你不是很早就随同父母住乡下了?”

“天下之大,卧虎藏龙之处极多,”云知理所当然扯说:“乡下就不能有会宫廷画的先生了?”

沈一拂无声看着她,没立即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