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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水(258)

只剩下一个月了。

多么可笑,他当初亲自定下的期约如今却成了悬在自己头顶的一柄剑,将落未落,压得心惶焦灼,寝食难安。

怎么办啊?日子一到,他当真要眼睁睁看着音晚离去吗?

这一别,怕就是咫尺天涯,两人再无相聚之日了吧。

这一别,他又还有什么理由再去纠缠她?

萧煜痛苦难解之际,冒出来个念头:要不把星星留下?这一别,他既不打算再娶,也没兴趣跟别的女人生孩子,留下星星陪着他,解他余生寂寥,再好好栽培,将来让他承继大统。

但他想着想着,就把这个念头否了。

他需要星星解余生寂寥,音晚又何尝不需要?他的人生将是一眼望到底的悲凉寡味,音晚又比他多剩下什么?

不过就剩下这么一个她拼了命才生下来的孩子,他又怎么能夺走?

音晚眼睁睁看着萧煜缄默不语,唉声叹气,问:“你这又是怎么了?”

萧煜抬眸看她,斟酌再三,试探着开了口:“晚晚,我觉得这些日子小星星过得很开心,你有没有觉得,他需要父亲,他也挺喜欢我的。”

音晚伏在石桌上手猛然紧绷。

萧煜见她没有立即反驳,眸中燃起一点期冀,若萤火之光,幽幽亮着,语气越发温柔:“我已与陈桓他们说好了,待这件事情一了,他们便会带着伯暄回归乡野,再不涉朝政。我会立星星为太子,我再不会让你们受一丁点委屈,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

沉寂了一会儿,音晚弯了弯唇角。正当萧煜以为希望降临时,听到了音晚平若沉水的声音飘过来。

“听上去是挺不错的。”她紧盯着萧煜,道:“若当初我没有离开未央宫,没有让你体味到失去的痛苦,也没有今天将要得而复失的恐惧,你会这样吗?”

“你对星星很好,可你有没有想过,这里面又夹杂了几分愧疚,又有几分想要挽留的故意讨好?”

“他是你的儿子,难道这些好不是一开始便是他应得的吗?若你一开始便能对他这样好,我们会走到今天吗?”

萧煜不说话,他低下了头,心底甚是清透,都是他活该,自作孽半点怨不得旁人。

看着他这副模样,音晚突然觉得怪没意思的。翻旧账没意思,指责萧煜更没意思,她明白得很,有那么一瞬间她其实是动了心的,她想过和萧煜回去,让星星在一个父母双全、富贵安逸的环境里长大,可是她怕。

她没有了十几岁时的痴心勇气,不敢再走一回回头路,她惧怕这条路走到底候着她的仍旧不是一个好结局。

到那时她又该怎么办?比从前多了一个孩子,更没有第二个耶勒来救她。

她历尽艰辛生出来的羽翼,可以让她不必依靠任何人活下来的本领,怎舍得亲手折断?

这才是她心中难消的痼疾,那般色厉内荏地提小星星,不过是借口,夹杂着她对萧煜难以放下的执念与怨恨。

她当然怨他,曾经有多么爱他,这份怨恨便有多么深刻。

音晚透彻且绝望地发现,这个世上真正能牵动她的深度悲欢,让她陷入两难之境自我撕扯的至始至终都只有萧煜。

她可以风轻云淡地面对生命中的任何人,唯独无法与他如此。颇为感慨摇头,心道情之一字,可真是害人。

音晚道:“我们还是不提这件事了罢。”

萧煜觉得她的语气又不像方才那么尖锐了,好像转眼之间气就消了,他生怕再惹她生气,不敢久留,便起身要告辞。

他看了看寝殿,盈薄的茜纱透出昏黄烛光,正是万家灯火温馨相伴的时刻。他走得极不甘心,却又不敢指望音晚会开口留他,慢吞吞的,脚步格外沉重。

音晚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离去,杳长的回廊,层层铺叠的藤蔓树影,月光慢镀其上,落下幽沉影翳。

**

二月二,龙抬头。

千年古刹白马寺早就禁绝香客,寺门外帝王仪仗浮延数里,五锦华盖连缀如云,安静而肃穆地拥簇着通往寺院正门的大道。

韦春则一早得了伯暄的信,买通寺内沙弥带人潜了进来。

他开始不太相信伯暄。

虽然宫禁森严,但还是有零星碎语传了出来,皇帝将康平郡王羁押在了行宫,不许他外出,可后来又莫名其妙地要来白马寺上香,这看上去像极了一个圈套。

伯暄给出的解释:“父皇怕是要处置我了,心里难安,在处置我之前想来祭拜我的生父,告慰泉下亡灵。”

韦春则盯着伯暄看了许久,他面上的那几分怨恨与惶恐铺陈得极为生动,他开始犹疑,觉得这小废物不像是能演出这么好戏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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