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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水(273)

耶勒最喜欢看她笑,自她还是个孩子时,偷偷摸摸来看她,见她哭了就忍不住用糖哄她笑,等她长大了,哄起来也越发难了,他又哄得总是不得章法,没能让她笑,反倒让她难堪、难过。

幸好这一切都要过去了,将来还是让她爱着的那个男人哄她笑吧。

耶勒凝着她的双目,对她说了最后一句话:“我走了。”有不舍,亦有释然。

音晚如他所愿,一直站在这里目送他骑马远去,日暮时分,斜阳落下,将影子拉扯得很长,漫过墙垣,随着密匝匝的马蹄声,直奔向城门。

之后,杳长的街衢便变得空荡起来,倦鸟归林,忙碌了一天的行人也都要归家,渐至安静,炊烟四起,朝朝暮暮自有秩序,瞧上去最真实平常不过,恍惚间却又让她觉得有些虚幻。

她握紧手,葫芦耳坠透过薄绸传来硬实的触感,证明着那个人刚刚来过,曾经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她静默站立了许久,心道:萧煜,你果真是个混蛋,耶勒都来了,你就日理万机到这地步么?

虽则思念成狂,但日子还得照常过。

胡静容成婚那日是个艳阳高照的天,宾客盈门,酒肴流水,操办得很是隆重热闹。

音晚不能在众人面前露面,替她张罗完诸多琐事后,蒙着面纱站在回廊下,远远看着她与柳元行合卺共牢之礼,互许终生,结百年之好。

许是丝竹鼓乐太过热闹,敲打得音晚愈加心里空荡荡的,特别是饮了两樽喜酒之后,只觉胸口闷得慌,想要出去透透气。

嘱咐了青狄和花穗儿好好照料小星星后,便避开宾客独自胡府后门出了去。

她迷迷糊糊地走着,竟走回了柿饼巷,回去翻箱倒柜,把萧煜留给她的方盒拿了出来。

倒是有过猜测的,不外乎是些安慰人的东西,不是画像,便是木雕,或者更狠一些,干脆是他穿过的衣物。

打开之后却发现都不是,而是一只莲花水灯,以竹篾为骨,油纸为架,做出重瓣莲花盛开的模样,中间搁一节小小的蜡烛。

她只觉得莫名其妙,想扔,却又舍不得,犹豫再三,还是叫了辆马车载她去洛水河畔。

日光正盛,水波粼粼远荡,瞧着此时放灯极不应景,该是晚上来放才是。

晚上。

音晚猛地想起来了。

那一年的上元灯会,萧煜刚刚御封亲王,特赐天子近前宴饮,自是巴结逢迎者无数,一杯又一杯的清酒敬他,他不好厚此薄彼,只得统统饮下。

酒过三巡,他便觉得实在无趣,找了个由头提前离场,想着前些日子同谢润下的那盘棋局还未分出个胜负,便取了鱼符策马直奔谢府。

自打音晚的母亲死后,谢润带着一双儿女从青州回到长安,就独自劈府居住,大小节庆从来不与大房二房一起过。

萧煜以为定能找到谢润和他下棋,谁知那晚好巧不巧,尚书台来了些急务,谢润先一步去官衙了。

萧煜趁兴而来败兴而归,正垂头丧气地要走,刚走到门口,便被音晚拦住了。

她那时才六岁,个子长得矮,只到萧煜膝盖往上一点点,吃力地仰头看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笑得梨涡浅凹:“含章哥哥,你来都来了,带我去放河灯呗。”

声音软软糯糯,甜得像一块化到一半的乳糖,黏黏腻腻,还淌着汁水。萧煜没招架住,立刻弯身将她抱上了自己的马,痛快道:“好,去。”

两个憨憨便就这样去了,到河畔才发现,两人既没带河灯,也没带钱。萧煜倒是无妨,早过了贪玩的年纪,可音晚当即不乐意了,咬着下唇眼巴巴看别的孩子兴高采烈放河灯,看得眼眶彤红。

萧煜实在无法,从腰间扯下玉佩换了两盏莲花灯,那跟他交换的人看上去穿得体面,却恨不得用帕子把玉佩擦得透光,一边擦,一边不放心地反复问:“是真的吧?你不是骗子吧?”

问得萧煜直翻白眼,抬手摸了摸身侧音晚的脑袋,道:“瞧见了吗?就这小丫头片子,正经说这玉佩能换来的河灯,可供她天天放,一直放到六十岁都富余。”

说罢,不耐烦地瞥了那人一眼,一手提灯,一手领着晚晚转身往河边去。

河中飘流数不尽的河灯,将这一方天地照得犹如白昼,举目望去,恰似瀚海星河,粼粼闪耀。

音晚蹲在河边,将要把莲花灯放出去,又歪头催促萧煜:“含章哥哥,你快点,我们一起放,这样我的灯和你的灯就可以作伴顺着河流往下飘了,它们就不会孤独了。”

萧煜正抬胳膊护着她,防着河边湿滑她会掉下去,经不住她催促,嘱咐了她站稳后,便退回去整理自己的莲花灯,听这小家伙一声号令,两人同时撒手,两盏灯便顺着汩汩水流飘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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