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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死不渝(12)

她正想上去打招呼,就看见一辆四路车开过来了,等车的人一拥而上,也不管下车的人如何扯着嗓子大喊大叫,都一个劲地往上挤,挤得下车的下不了,上车的上不了,只听一片骂娘声。

她看见黄海也挤到车边去了,大概是想看看她在不在车上,她有点感动,想喊他一声,但车门那里闹哄哄的,想必喊了也听不见。还没等到上车下车的各就各位,四路车就开动了,车门那里仍然挤着一群人,也不知道是上车的还是下车的。司机对这一切想必是司空见惯的了,也不管车门关了没有,自顾往前开,把门边贴着的人一路甩下去,但开出老远了,门上还坚韧不拔地贴着好几个人,像玩杂技一样。

她看见黄海跟着四路车跑了一段,看看追不上了,才停下脚步,呆呆地站在那里。她走了上去,问:“没挤上车?”

他转过身,跟她四目相对了一秒钟,如释重负地说:“你 --- 下了车?我怎么没看见?我怕你 ---- 没挤出来 --- 被车 --- 带跑了 --- ”

她开玩笑说:“老早就挤下来了,在 D 市呆了这么久,不会挤车还行?”

他很佩服地看着她:“你 --- 真不简单 ---- 我在 D 市 ---- 根本上不了车 --- ”

她只跟他四目相对了一秒钟,但就那一秒钟,就把刚才她远观得来的美好印象破坏了。他左边的脸那么不讲客气地凹了下去,把他整个脸的对称全都破坏了。她不禁又在心里感叹了一下:如果没有那一产钳 ----

他好像察觉了什么,把左脸别了过去,提议说:“前面有个小餐馆,比较 --- 清静,我们去那里吃饭吧。”

她没反对,跟着他往小餐馆走,他边走边讲他社会调查的事,她有点心不在焉地听着。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跟一个男生单独出去吃饭,有点不习惯,但也不是太尴尬,只有点怪怪的,好像他不是男生一样,当然也不是女生,而是一种什么介于男生和女生之间的动物,她跟他在一起,不象跟女生在一起那么自然,但也不象跟男生在一起时那么不自然。

他们在餐馆坐下之后,点了菜,然后开始等出菜,这期间黄海一直在讲社会调查的事,石燕虽然也很礼貌地哼哼哈哈,但她其实没听进去多少,只记得好像他说钢厂领导对他戒心十足,专门带他去一些“面子工程”,现在他才明白当年的皇帝老倌们为什么要“微服私访”了。

不知道是他有意安排,还是她有意选择,亦或是巧合,她正好坐在他的右边,而不是对面,这样她就看不见他左边的脸,只看见他右边的脸。他也好像知道自己是个“半边美人”,即使是跟她说话,他也没把整张脸都转过来朝着她,所以她只看见他那“憨傻”的半张脸,还有他挺直的鼻子,象三八线,或者伯林墙,把他的一张脸隔成了两个世界。

他一句都没问她学习上的事,可能知道她不喜欢自己的学校。他也没问她生活上的事,可能不方便问,所以他基本是在讲这次社会调查的事。她本来不是很关心他的社会调查,但他讲得很认真,很动情,她也受了感染,关心起他的社会调查来:“你 --- 怎么想起跑这里来搞 --- 社会调查?”

“是受了你的 --- 启发,”他解释说,“我这几个暑假一直在东跑西跑搞社会调查,为几家报社写稿,有的稿件发表了,有的被枪毙了,说是‘过多暴露了阴暗面’ ---- ”

她打抱不平:“有阴暗面,为 什么不让暴露?”

“我也是这样想,不过我仍然在争取,一家报社枪毙了,另一家报社也许会发表 --- ”

“你 --- 又不是学新闻的,为什么花这么多时间 ---- 搞这些?”

“ 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去了一个叫‘望家岗’的乡村,看到那里的人生活很 --- 艰苦,孩子没学上,就想替他们做点什么,结果我写的一个小东西被报社发表了,引起了上面的重视,派了人下去调查,还从邻村抽了一个老师到那个村去教学 ---- ”

她由衷地嘉许道:“你真了不起 --- ”

他苦笑了一下:“没能解决根本问题,听说那个被派去的老师吃不了那个苦,宁可不要这份工作了,也不愿意呆在那里,所以很快就跑掉了,大概还在心里骂我惹事生非,害得他丢了工作 --- ”

她开玩笑说:“可能他骂你马列主义打电筒,光照别人,不照自己,既然你这么同情那些没学上的孩子,怎么你自己不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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