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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死不渝(2)

我告诉他说:“有人在 《 新语丝 >> 建议把以 《 山楂树之恋 》 为代表的这类小说专门列为文学的一个分支,重点讨论,说不定以后你教文学的时候还得专门为这个分支开一个讲座呢…”

我父亲说:“纪实小说早已有之,还列什么分支?”

呵呵,一语道破天机,内行是唬不住的。

我老妈很不喜欢我爸这样看轻她的女儿的,跟他文斗说:“我的艾米还在 TEENAGE 的年代就能写出反思格言警句的 《 第三只眼看世界 》 ,说明她不是不深刻,而是早就深刻过了,现在是成熟之后的单纯,喧嚣之后的平静,绚烂之后的简洁。你瞧不起她写的东西,那你写一个出来我看看……”

我爸申辩说:“我没有瞧不起她写的东西,我也没有说我写得比她高明,我只是说她可以写得比这更好……”

于是我把杀手锏拿出来对付他:“你爱我,就请给我自由,包括我瞎写乱写、不写到你希望的那么好的自由。”

我老爸一看连“爱”和“自由”都扯出来了,还以为是裴多菲大人驾到,马上着了慌:“我哪里有限制你的自由?我一向就是最看重你的自由的,难道你不知道爸爸是最爱你的?”然后心有不甘地说,“你就是在你爹妈面前狠,等你的儿子来治你 ! ”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像我妈吹嘘的那样“深刻”过,但我知道我的确有过一个“为赋新诗强说愁”的阶段 ( 谁没有过呢?只看长短迟早而已 ) ,那时候经常发点“生活啊,生活”,“人性啊,人性”之类的感慨,经常有种“孤独啊,孤独”“寂寞啊,寂寞”的感觉,想到每个人都象互不相连的孤岛,漂浮于生命的海洋之上,就有感天地之幽幽,独苍然泪下的冲动。

那时候总在心里抱怨父母亲人都不理解我,同学朋友就更不用说了。那时候最爱的就是那些伤感的东西,光是一个 《 百年孤独 》 的题目就可以引动我的无限感慨。歌曲是非悲哀的不唱,电影是非愁惨的不看,完全称得上“三屉馒头” (SENTIMENTAL) 。

忘了是跟这愁愁惨惨的年代同时,还是之前或者之后,反正有段时间我非常愤世嫉俗,总爱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大脑里全都是光荣与梦乡,志向非常高远,生要被人热爱,死要被人怀念,绝不虚度任何一天,要在这个世界上留下我的狗脚迹。

于是我一个小不点,煞有介事地在那里深刻着我的深刻,想发现几条前人没发现过的真理,洞悉人生的大秘密,成为一个哲人。那时我对一些人们习以为常的格言警句进行了一番深刻的反思,写了一些标新立异的小文章,思想之深刻,角度之刁钻,语言之老辣,连我父亲都不得不叫好。于是他把我写的那些小东西汇编起来,找人出版了,送给亲戚朋友人手一册。凡是不知道作者真实姓名的人,都以为作者是个老家伙;凡是知道作者真实姓名的人,都认为那是我爸爸捉笔代刀的。

我出国的时候还带了几本过来,但后来搬家的时候都搞丢了。后来黄颜去我父母那边过圣诞的时候拿了几本,他来美国时带了过来。我们两个人躺在c黄上看我小时候的“杰作”,想象黄米正夹着一个尿片子,在那里用第三只眼看世界,结果把肚子都笑疼了。

一般人从“为赋新诗强说愁”的阶段过度到“天凉好个秋”的阶段,是因为“如今识得愁滋味”了。但如果说我现在不再为赋新诗强说愁了,那肯定有黄颜的功劳。在生活中,我是由经验派变来的体验派,而他是天生的体验派,从小就没有崇高志向,没有远大目标,只把生活当成一种体验,只想“看看自己想看的书,做做自己想做的事,去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不问“人为什么活着”,也不问“我为什么活着”,生下来了,就活下去,仅此而已。

成了体验派,我就不指望成为一个大作家、写出传世的作品来了,因为大作家都是经验派,哲人,拥有的是大视野,怀揣的是大胸襟,描写的是改变人类历史进程的英雄,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唯一,是人人心中有、个个笔下无的共识。即便是写小人物的故事,也要从这个故事当中展示出人类灵魂深层的东西,有振聋发聩之效力。

而我则比较满足于个人的东西,表层的东西,写的全都是个案,不代表所有人类;重点是情节,不深挖灵魂。我写这些故事的原因很简单:有人给了我这样一个故事,而且人家已经花时间写了梗概了,又而且有人愿意看这个故事,加上网上贴字又不用花钱,而我有一大帮人帮忙照顾孩子,还能挤出一点rǔ沟 ( 错,应该是时间 ) 来码字,于是我就码出来,贴在网上,娱人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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