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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楂树之恋2(142)

彼得是个很能侃的人,而且侃起来头头是道,幽默风趣,每句话都令你回味,令你深思。杨红曾认为爱侃的人是浅薄的,因为雄辩是银,沉默是金。但彼得和海燕使她改变了这种看法:是金还是银,不在于你说不说,说多少,而在于你说话的内容。你说的是废话,那么你一天只说一句还是废话;如果你说的是真理,那么你一天说一万句还是金。是金还是银,也看在什么场合,该沉默的时候,沉默是金;该雄辩的时候,雄辩是金。

如果连彼得这样能侃的人都不说话了,气氛就很严肃很沉重了,可以想象他心里有多沉重。梅拉蒂去世两年了,如果算上她生病的那段时间,那彼得可能已经在痛苦之中生活了三四年了。应该说他还是很振作的,平时从来不见他把痛苦摆在脸上,他嬉笑打趣,油嘴滑舌,是在尽力不让他的悲伤弥漫到他身边的空间去,尽力不让他自己的忧愁影响周围的人。不知道他晚上回到家里,取下欢乐的面具时,又是什么样子?可能是听着在天使的怀抱里的音乐,想象自己是在安吉拉的怀抱里,得到片刻的安宁。

走了一段铁路,彼得就走下路轨,往一个湖边走去。来到湖边,彼得指指一棵大树,说:“我们在树下坐一会吧。”

两个人在湖边坐下,又有很长时间没说话。彼得望着湖水发愣,杨红坐在他侧面,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湖水,不知他在转什么念头,很想挨近他,握住他的手,或者抱住他,让他接着这个世界的人气,但她有点不敢,怕惊醒了他的回忆。

夜幕降临了,杨红已经看不清彼得脸上的表情。彼得打破沉默说:“以前梅拉蒂到A城来看我的时候,我们都会到这里来,那边有个网球场,我们打一会儿网球,就到这个湖边来,坐在这棵树下,她喜欢躺在我怀里,看晚上的星空,讲她小时候的事,她的梦,她对未来的打算。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最静谧的时光,好像就是昨天的事一样。”

“这里的确很美。”

“梅拉蒂很想要孩子,想要很多很多孩子,可是我们一直没有孩子。刚开始以为是因为两地分居,就没有在意。后来她想小孩想得很着急了,我们才去医院检查。结果……如果早点查出来……她是不会……总以为人年轻的时候是不会跟医院有什么关系的,梅拉蒂平时连感冒都很少生,我从来没有想到督促她去做体检。其实女人的这些癌都是可以治愈的,只要发现得早……”

彼得抬头望着夜空,有一阵没说话,杨红觉得他是掩盖他的泪,也找不出话来安慰他。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彼得才说:“梅拉蒂是一个很爱美的人,也很在意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总说女人不经老,女人三十豆腐渣,男人三十一朵花,总在担心等她老去的时候,我还不老。她总是说她愿意在衰老到来之前就死去,那样她在我心目中就永远是年轻的。我那时应该同意跟她离婚的,那样她就不会一定要留下一个卵巢不肯全切了,那她到今天还活着。离了婚,我也会一直等在那里的,等到她生命保住了,我可以用一生来说服她跟我复婚,只要生命还在,什么都是可能的,我为什么想不到这一点呢?”

“你这就是不了解女人了。她提出离婚,是因为不想拖累你,她心里是舍不得离婚的。”杨红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女人在这种时候,都想试探一下丈夫,看他们到底爱不爱她们,爱得有多深。如果你那时同意离婚,那你就是杀了她了,她对你的爱情灰了心,可能一侧都懒得切,只求速死。你在那种时候离开她,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这种事情是千万做不得的。”

彼得转过头,疑惑地望着她:“女人这样想?那不同意离婚是对的?可是我应该说服她把两个都切掉,但我说不服她,自己也心存侥幸。”

“听海燕讲,当时有的医生也认为可以先切一个的呢,连医生都没法确定的事,你怎么能预先知道呢?”

“我应该说服她的,不管医生说什么,我应该说服她的,梅拉蒂不是医生的妻子,是我的妻子,医生可以冒这个险,我不应该冒这个险。”

杨红不知道怎样才能使他摆脱这种内疚,叹了口气说:“可能不管有没有你,她都愿意留一个的。女人怕老不怕死,如果是我,想到自己在三十多岁的时候就要像一个更年期过后的女人一样,我也会愿意留下一个的,既然医生都那么说了,谁会想到医生是错的呢?就算我知道医生是错的,我也愿意只切一个,哪怕会少活很多年,但可以活得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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