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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楂树之恋2(149)

她听见周宁匆匆说:“又来了,又来了,我又不是小孩,这些我都知道。”说罢,又有几分伤感地说,“你已经下了决心不要我了,还管我这些干什么呢?你自己好好休息吧,没事别翻来倒去的,本来是很简单的事情,你一搞就搞复杂了。”说完就挂了电话。

杨红挂上电话,心想其实应该想到周宁对这件事的反应会是这样的,那就不会多这一事了。周宁就是这样的人,他讲义气,为朋友可以两肋cha刀,如果朋友叫他帮忙打架,他肯定是万死不辞的。但如果老婆叫他做家务,那他就能推就推,推不掉就恨不得cha翅飞走,飞不走就磨洋工。可能在大风大浪面前,他的表现是算得上讲江湖义气的。但大风大浪之后的平淡日子里,江湖好汉周宁就难以忍受了。其实他这种作风倒也符合江湖上的那套,哪个江湖英雄会喜欢做家务陪老婆?还不都到江湖上切磋武功去了?

人们常说:疾风知劲糙,烈火识真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一个人要经得起这四句话的检验是很不容易的。一些人在前两种情况下会临阵脱逃,另一些人在后两种情况下会逐渐褪色,有一些人既经不起前两句的检验,也经不起后两句的检验。一个人经不起检验,就会被认为人品有问题,就是小人,就会被社会唾骂。

也许在责备被检验的人经不起检验之前,应该问一问,这个检验有没有必要?是不是他应该经受的检验?为什么要把一朵玫瑰放到疾风中去检验然后骂它不是劲糙?或者把一块铁扔到烈火里去检验然后骂它不是真金?它们本来就不是劲糙不是真金,世界上不是只有劲糙和真金才有价值的。

杨红想,如果周宁不爱我,我也不爱周宁,为什么社会、舆论、朋友要强求他仅仅因为我生了癌就跟我死守在一起呢?彼此相爱,我生不生癌,他跟我在一起都是对的;彼此不相爱,我生不生癌,他都不必跟我在一起。这跟社会跟舆论有什么关系?如果每个人都是自立的,如果爱情是维系婚姻的唯一纽带,大家结婚是因为爱,相守是因为爱,不爱就别结婚,不爱就别相守,那这个世界会少很多怨偶。

大风大浪之中,彼得跟梅拉蒂守在一起,是因为他们彼此相爱,命运的打击使他们的爱更坚定更美好。这不关社会什么事,这是他们自己的事,不过要是在中国,就是社会的事了,可能又要树成一个典型。彼得肯定是打死也不当这种典型的,就像当年陈大龄害怕披红戴花地跟讲师团出发一样,这完全是社会为了自己的需要把他们的真情实感拿出来搞笑。

至于我和周宁,大限来之前就决定各自飞了,为什么大限一来,却要他守着我呢?守在一起,又有什么幸福呢?他守着,是迫于舆论,那他守得不开心;我被他守着,天天听他牢骚满腹,看他脸色,我也不开心。究竟谁开心?只有社会开心,连舆论都懒得理你了,除非你不守了,舆论才跳出来指责你。

杨红想起在网上看到的一篇论文,说一个社会,它的社会福利越差,它越强调家庭婚姻的稳固性和责任义务,它实际上是把很多社会的责任下放到家庭头上去了,因为它不想让每一个家庭把自己的成员扔到社会上去,由社会来管,因为它管不了。你家有人中风了,你自己把这事搞定,社会不会来帮你忙,你上班下班,做家务,侍候病人,累死也是你自己的事。你不搞,社会就要出来骂你了,说你不孝顺,不仁义,不讲亲情,不道德,一直把你搞得臭不可闻,从道德上判了你的死刑才罢休。这基本上是几千年的传统,所以大家觉得天经地义,谁遇上了,谁自认倒霉。所以天天大讲家庭的重要性,等你们自己消化矛盾,莫来找我社会的麻烦。

但杨红听海燕讲过,说她妈妈移民加拿大后,曾经中风过一回,不仅所有医疗费用是免费的,连伙食也是免费的,从医院回来后,搞社会福利的还专门派义工上门来为她妈妈洗澡翻身喂饭,派理疗师上门来作理疗,派护士上门来护理,照顾得很周到,使她妹妹不必待在家里照顾母亲而不能上班。这既能让那些病人家属安心上班,又增加就业量,还培养出一些有爱心的义工。

杨红想起自己的外婆,病在c黄上很久,脾气一天比一天坏,动辄发脾气,看谁都不顺眼。无论怎样照顾她,她都是不满意,搞得家人痛苦不堪。到最后是靠输液来维持生命,她没有公费医疗,都是自费,又从经济上把一家人拖得焦头烂额,但谁也没办法从这个苦难中解脱出来。不要说那时没有安乐死,就是有,谁又忍心谁又敢提出让她安乐死?当社会福利没有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一个人只能希望自己不遇到这种灾难,不然怎么样都是痛苦。但哪个家庭都有老人,那个家庭都可能有病人,谁都可能走到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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