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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之珠(15)

望了一会儿,他感觉两只眼珠不听使唤地往中间靠,知道不能再望了,再望就要望成斗鸡眼了。这是他以前调皮留下的后遗症,那时不知道谁起的头,班上突然流行玩斗鸡眼,方法是竖起食指,放在鼻尖下方不远处,然后两眼使劲盯着食指,就能把两只眼珠都盯得往中间移动,最后就成了斗鸡眼。他那时勤学苦练,终于练成全班第一斗鸡神眼,达到了招之即来、来之能斗鸡的地步,不用竖食指,只要盯着低于眼睛水平线的某个点,就能成功地将两只眼珠移到鼻梁边去。

这会儿好像又快成斗鸡眼了,他急忙抬起眼睛,眨巴了几下,低声问:“怎么又不说话了?”

“你不也没说话吗?”

“我是看你不说话,我才没说了。”

“非说话不可吗?”

“当然不是非说不可。”

“那你怎么老问我‘怎么不说话’?”

“我怕你不高兴。”

“你怎么老怕我不高兴?”

“我也不知道。”

云珠又活泼起来:“说什么呢?我的生活经历很简单,几句话就可以说完,还是说我妈妈吧。”

他有点儿失望,非常想听她自己的生活经历,但怕她真的几句话就说完了,然后就吆喝着“拜拜”,只好表现出极大兴趣:“就说你妈妈,她一定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她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她的生活经历都可以写本书了。”

“是吗?她是干吗的?”

“现在?现在她已经退休了,办了个舞蹈班教小孩子跳舞。”

他听到“退休”二字,眼前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一位头发银白、满脸皱纹的女性形象,不禁一下想到自己的母亲,虽然才五十多岁,但背已经累弯了。他完全想象不出一个比他母亲还老的女人怎么还能教小孩子跳舞,难道是君子动口不动手那种教法?

他心情复杂地感叹:“你妈妈真不简单,这么大年纪了还能跳舞。”

云珠朗声笑起来:“这么大年纪?你知道我妈妈多大年纪?”

“这个可以推算的嘛。你多大?”

“我?你猜!”

“十八?”

“别瞎说了,我十八连高中还没毕业。”

他开玩笑说:“十八还没高中毕业?你留级了?”

她很认真地回答说:“不是留级,是重读。”

“是吗?”

“嗯,我小时候被我妈送去练芭蕾舞,耽搁了上学。后来人家都劝我妈,说现在跳舞没出息,就算跳进中央芭蕾舞团去,也是个穷单位,得靠走穴赚钱。而且芭蕾舞演员谁不是一身的伤?还不敢结婚,不敢生小孩儿,一辈子都耽搁了。我妈看我也不像个能跳到中央去的样子,就狠了狠心,放弃了,但是我的学业就受了影响,比别人晚毕业一年,还没考上好大学。”

他急忙从这个令人沮丧的话题中逃离:“那我猜你妈妈五十岁?”

“比那还是要大一点儿,我妈很晚才生我。”

他还是不明白,难道五十多接近六十岁的人还跳得动舞?但他不好再问,再问就显得他不相信云珠的话了。

云珠说:“她办的班可受欢迎呢,B市很多家长都把自己的孩子送到我妈班上学跳舞。我妈教的学生当中,有的得过全省舞蹈比赛的大奖呢。”

“真的?太了不起了。那她年轻的时候一定很会跳舞吧?”

“当然了,她是省歌下来的。”

他不知道省歌是个什么玩意儿,但相信一定是很大的来头,很不容易进的那种单位,不然云珠不会满脸仰慕的表情,于是冒充内行说:“省歌啊?那很难进的呢。”

“就是啊,不过我妈进省歌还是因为受了名字的牵连,不然的话,她就去总政文工团了。”

“是吗?怎么会受名字的牵连?”

“‘文革’那会儿嘛,什么都可以受牵连。我妈在学校就很会跳舞,长得又漂亮,被总政文工团看上了,要招她去跳舞,但填表的时候发现她的名字叫‘晏美玲’,就叫她改个名字,说‘美玲’这样的名字不革命,我们中国是反美的,怎么能叫‘美玲’呢?”

“这也太荒唐了吧?”

“就是啊,但那时候就是很荒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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