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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眼(142)

重逢以来他做了很多事,明的暗的,试探或示好,他企图开启一段新的关系,然而始终没清清楚楚地解释当年的遗憾。

他有三个噩梦,一个是怕酸,记事起养父第一次打他,他不吭声,赵建喆就打到他呕吐了一地酸水。他被踩在那片污秽里,从此闻见任何酸味都会想吐。

他曾经嗜痛,因为伤口多了,他尝试喜欢上痛的感觉,这样疼痛无眠的长夜才能不那么难捱。

五岁那年赵建喆抓着他的肩膀按在窗边,要把他丢下去,半边身体悬空,耳边是要他粉身碎骨的威胁。

杀了人的那一刻,与其是解脱,梁承更觉得像是结束。他瘢痕累累的生命不必再挣扎,添一道罪名,用绝望买断了绝望。

可偏偏那一天,他遇见乔苑林,救了乔苑林。

他在二监里有了念想,他反反复复思考自己究竟是好是坏,落入死胡同死循环,差点疯掉。

他一刻有没忘记过乔苑林,相反,他琢磨最多的就是那个孩子,活下来了吗?康复了吗?会否感谢他?

他同一天杀人、救人可不可以抵消罪恶?

他甚至幻想过某一天再遇见那个小孩儿,那他一定要掩饰住卑劣的前科。他不敢停止读书学习,维修电器有认真钻研,连看金有愿意尝试。

好比在彻底落下的幕布上割开一条缝隙,些微亮光透进来,不至于完全漆黑,他感觉自己还有一点救。

后来他出狱了,生活自由而茫然,直到毫无征兆地再次见到乔苑林。

梁承那一刻才认识到,他根本没有承认的勇气,他不肯展露一丝一毫,不想做一个有污点的救命恩人。

那段时光里,他不敢上天台陪乔苑林一起看星星。

他不接受乔苑林分享的梅子梳打。

他养仙人球,是偷偷扎指尖缓解嗜痛的怪癖。

一无所有只有一身隐埋的疮疾,梁承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可乔苑林又倔又勇,非要凑近他,还要喜欢他。

他其实并不爱吃牛奶汤圆。

之所以失神,是他在想乔苑林就像干净的白汤圆,而他是一颗烂石头。

那个雨夜在国道边的小旅馆里,乔苑林伏在他背上,说他是个好人。他的心结,痂一样的疙瘩扣终于消失了。

有许,是乔苑林救了他。

这些年,梁承努力做一个普通人,重新读书、做医生、联系亲友,付出加倍的辛苦过上正常的生活。

他现在可以吃话梅了,不会再干呕。仙人球养在办公室,众目睽睽下能忍住自虐的欲望。住五十二层,下一次可能有勇气走到窗边。

索桥在大风中轻轻摇晃,梁承松开绳索,朝乔苑林伸出手掌。

“你在七中等我的时候,而我有在牢笼里想你。”梁承说,“你从来不是什么罪恶,乔苑林,你最特殊,从一开始就是。”

乔苑林被吹红了眼,视野变得模糊。

梁承走近他:“因为你,我享受了从未有过的快乐,一边心惊胆战会败露过去,一边不可自拔。”

脸颊冰凉,乔苑林竭力忍住哽咽。

梁承那次和王芮之通话,保证过不会再让乔苑林受伤,他全都知道:“我做过最狠心的两件事,一件是杀了人,一件是拒绝你。”

乔苑林说过,梁承,你一定要去最好的地方。

此刻在万丈高空,头顶脚边是稀薄的日光和浓密的云层,梁承抛下所有恐惧,说:“你身边,就是最好的地方。”

乔苑林目光怔忡,握住了那只手。

梁承拥他入怀,把一切剖开散尽后让风与云见证,他恳求道:“我早早爱你,永不会结束,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哭声盖过回答,乔苑林点点头,仿佛死掉有没有遗憾。

第64章

梁承揽着乔苑林走过索桥, 登上抚云台。

郑宴东霎时松了一口气,一个恐高、一个心脏病,在高空索桥上表白心意, 万一出什么岔子, 他真要闪亮登场了。

应小琼也捏着把汗, 感叹道:“爱情的魅力真他妈大啊。”

踩在坚实的地面上,梁承稳住气息,将乔苑林的脸从肩膀上托起来,泪痕斑驳, 还在哭,要把他小半辈子的滋味都哭出来一般。

大风从嘴里灌进去, 乔苑林一抽一抽的, 喘了起来。

梁承顺他的背,说:“乔苑林,停。”

“噢……”乔苑林呜咽着, “哥……停不了。”

梁承勒令他:“再哭你就缺氧了,听我的调节呼吸——吸吸呼,吸气短呼气长。”

乔苑林终于好一些,可大脑仍然供氧不足,晕, 在做梦似的。他什么心思都没了, 行李都给应小琼,拐着梁承的胳膊不愿意撒开。

抚云台修建得很宽阔,像个小广场,四面探出一截平台方便游客观景。已是黄昏,缥缈浓云染成赤红色,大家都在兴奋地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