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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眼(3)

乔苑林说:“你知道乔文渊是我爸么?”

梁承说:“现在知道了。”

乔苑林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真小,他以前觉得世界太大了,平海也太大了,找一个人特别难,只能凭运气、凭缘分。

运气好又有缘分的人,在台上举案齐眉。

他跟着鼓掌,跟着看热闹。

梁承的余光里是乔苑林的侧脸,眉尾眼角都尖尖的,鼻梁窄而高,是聪明相,但圆润的唇珠却添了一份纯真。

清茶润过的嗓子又觉干涩,梁承倒了第二杯茶,看一眼手表,原来只过去半个钟。

乔苑林已经吃饱了,说:“你慢慢吃,我想先回去上班。”

梁承没有挽留,问:“用不用送你?”

“不用,打车很方便。”乔苑林说,“对了,你现在还骑摩托吗?”

梁承摇了摇头,一些久远的片段浮现出来,那时的乔苑林才十几岁,成天喜欢蹭他的摩托坐。

他突然道:“我们多久没见了?”

乔苑林安静一秒,回答:“还行,才八年。”

梁承问:“原来八年算短的?”

乔苑林看着他:“走之前你说过不会再回平海,跟一辈子相比,八年也就一餐饭的事。”

周围正热闹,乔苑林悄悄离开了宴会厅,他不想等电梯,进楼梯间走安全通道。

下了两三阶,乔苑林搭着扶手停下来。

他想,全世界那么多人,为什么乔文渊偏偏娶了梁承的妈?

最后一粒米划入口中,梁承放下碗筷,旁边的丝绒椅面回弹平整,没有了坐过的痕迹。

他倒不觉得一个人尴尬,只是有点无聊,伸手拨弄乔苑林留下的勿忘我。

夹在花瓣里的卡片掉出来,印着无人考证的花语——请记得我,请想念我,请待我归来给你幸福。

梁承转过头,偌大的宴会厅只占据不到二分之一,空置的一大半没开灯,被落地窗投进的光线覆盖着。

他起身离席,高大的个子十分引人注目,大家纷纷打量他这个女方的儿子。

梁承穿过十几张席面和满堂宾客,走到空荡的另一边,贴着窗朝下望。

外面是平海市的炎夏,阳光艳毒,乔苑林立在酒店门口的街上,发顶蒙着一层柔和的光晕。

很不真实,一切像一张虚焦的老照片。

乔苑林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坐进车厢,该回电视台的,却说:“师傅,我想去……长林街。”

第2章

长林街的草木繁茂得密不透风,居民区掩盖在一片绿意里,出租车拐过来减速,司机朝街边张望,问:“在哪个口停啊?”

乔苑林低头扫付款码,说:“就前边,晚屏巷子。”

这一带是旧城区,楼房属于中介市场上的“老破小”,巷子里的民房更不吃香,租赁叫不上价,买卖没人稀罕。不过老居民们谁也不舍得搬,绿化好,公园多,菜市场近,适合颐养天年。

在巷口下了车,乔苑林把书包甩背上,初夏气温骤增,有些男孩子已经迫不及待地换上短袖,他从小怕冷,还穿着长袖的连帽卫衣。

巷口往里走三四十米,有一栋多年未粉刷的小楼。一楼挂着牌子,写着“芮之旗袍店”,店里正在放邓丽君的《在水一方》。

满屋浓艳或素淡的旗袍,墙角有一张宽大的操作台,一个老太太坐在缝纫机后,是老板王芮之。

乔苑林推门进来,叫道:“姥姥。”

王芮之扶起银丝眼镜,搁下手头的活儿,说:“宝儿,来啦,快过来。”

乔苑林踱到台边。王芮之揽住他打量,说他比上次来高了一大截,又瘦了,头发也该剪了,有点遮耳朵。

往常乔苑林总会汇报一下长多高了,今天却没反应。

王芮之明白缘由,说:“你爸妈办完离婚手续了?”

乔苑林点点头。

王芮之问:“哪天办的?”

乔苑林说:“上周。”

王芮之抚摸他的背,又问:“那把你判给谁了?”

乔苑林回答:“我爸。”

纵使舍不得,王芮之也只能安慰道:“你妈一向有主见,我也干涉不了她。这样,你不想回家就在我这儿住着。”

乔苑林说:“那我不走了。”

王芮之笑:“哎,你爸知道你过来么?”

乔苑林小小的唇珠色泽粉润,不用噘嘴便嘟嘟的,再加上一双大眼睛,即使臭脸也掩盖不了十六岁的稚气。

王芮之瞧着又欢喜又心疼,说:“我给他打电话吧,你甭管了。”

收音机里邓丽君正唱到“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乔苑林听着烦,啪嗒把收音机关了。

他说:“姥姥,我先上楼了。”

王芮之在背后喊:“你就背个书包啊,行李没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