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心眼(37)

他狼吞虎咽起来,齿冠相磨,咀嚼时太阳穴微微鼓动,一口一口像要把瓷碗也嚼碎了吞食入腹。

对面的男人静静看着他,无形中有一股长辈架子,却不严厉,反倒是有些无可奈何。

半晌,男人说:“最近惹事了?”

梁承压低了眉骨,掩住一半神色,道:“那我应该在拘留所里。”

男人环顾街道旁边的居民楼,问:“你现在住哪儿?”

梁承回答:“既然都找来了,难道你儿子没告诉你?”

“怀明只说你住在这一片。”

男人是那位刑警队长程怀明的父亲,叫程立业。他把喝空的水杯放在桌上,杯缘磨损明显。

梁承斜眸,道:“这么多年也不换个新的。”

程立业说:“用惯了。”

“在附近蹲我几天了?”梁承又道,“天热,一杯水能顶挺长时间吧。”

程立业没有否认,动作缓慢地掏出烟盒,说:“我不是要干涉你的生活,就是想来看看,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梁承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耐烦,语气却很冷静:“我跟你有什么关系,过成什么样轮得着你来操心?”

程立业点燃一支烟,咬住猛嘬,借着吐烟圈叹了口气。

“梁承,我不跟你废话了。”他说,“岭海那天的事我听怀明说了,你以后不要再跟着应小琼那帮人混。”

梁承“啪”地放下筷子,抽出一张纸巾擦擦嘴,汤底的热气未消,他盯着氤氲下的油红浑浊。

程立业道:“有的钱运气好赚到了,不能保证下一次还有好运气。万一出事,你后悔都没机会。”

梁承问:“说完了?”

“你才二十岁,日子还长。”程立业说,“好好想清楚,有任何需要可以来找我。”

梁承听到笑话一般,眉头轻纵笑了起来,说:“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干了什么?”

程立业哽住,除了烟雾半个字也发不出来了。他拿起梁承没喝完的可乐灌进喉咙里,气体翻涌顶得他涨红了脸。

椅子腿在路面划出尖锐的一声,梁承站起身,经过程立业身旁时俯视着对方起伏的胸口,他低声说:“我知道日子还长,该怎么过我心里有数。”

程立业道:“你妈一直在找你。”

“她不是我妈了。”梁承顿了两秒,“你可以告诉她我在这儿,大不了我今晚就搬。”

梁承说完走了,程立业沮丧地伏在桌上抽烟,连抽了三四支。

玻璃窗内,乔苑林悻然转回身,他听不到对话,仅目睹梁承前所未有的冷漠状态,不安感比躲在仓库外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吃完饭从餐馆出来,姚拂打车回家。乔苑林在人行道上目送出租车驶远,视线稍错,落在梁承坐过的桌子上。

一堆烧黑的烟蒂,程立业搞得周身烟雾缭绕,一边咳嗽一边起身走了。

乔苑林思索了几秒钟,抬腿跟上去,一老一少相隔五六米远,程立业双手背在身后,略微驼背,完全一副中老年人散步的姿态。

走到路口,程立业拐弯了。

乔苑林慢慢停下,好奇和冲动之后,他觉得这种行为只是徒劳。对方是谁、要去哪,都不是几步路能弄清楚的。

他想回家了,突然,有人从后拍他的肩。

乔苑林转身吓了一跳,这老头什么时候到他背后去的?!

程立业和蔼地笑着,说:“这位同学,跟我挺长一段了,你有事吗?”

乔苑林滚动喉结,把慌张随唾液一并咽下去,从裤兜里掏出结账时找的零钱。他镇定地说:“大爷,你掉了十块。”

程立业说:“我还有两年退休,不至于当你大爷吧?”

“那,叔叔?”乔苑林改口问,“这十块是你掉的吗?”

程立业道:“不是我的。”

乔苑林逼真地疑惑了一下,说:“那我弄错了,抱歉啊。”

他攥着纸币冲程立业笑了笑,在露馅儿之前赶紧闪人,刚掉头迈出一步,程立业叫住他。他问:“还有事吗,叔?”

“你找不到失主的话可以交给我。”程立业一半玩笑一半正经地说,““那首著名儿歌听过吧,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他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

乔苑林心里咯噔一下:“你是……警察?!”

走回旗袍店,乔苑林心中聚着一团火,怦怦往胸膛上撞,见到梁承恐怕会控制不住喷发出来。

他往二楼看了一眼,绕过小楼决定再溜达一圈。

今天那对夫妻没有争吵,后巷静悄悄的,乔苑林晃到巷口,一抬头,梁承和小乐在巷子腰里的墙根底下。

小乐先看见他,喊道:“小乔哥哥!”

梁承随之望过来,远远的,眉目依稀残存着半小时前的低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