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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玉(634)

虽然只有一角,但能清晰看见上头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箓。

蔺承佑如堕冰窟,忙掀开滕绍另一只胳膊上的衣袖,没看错,那是遁甲缘身经,怪就怪在上头的文字全是倒着写的。

这是一种罕见的自我惩罚之术,穿上此衣之人,死后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轮回。

蔺承佑震骇地看向滕绍。

“世子不必惊讶,这是滕某自愿穿上的。我——早料到自己会出事。”

“滕将军——”

滕绍勉强牵动嘴角:“世子是不是也担心滕某会出事?可今晚的事世子也瞧见了,哪怕滕某自己也尽力躲避危险,该来的还是来了,这伤势非同小可,我未必能挺得过去,我心里早有准备,所以事先就把这件衣裳穿好了。”

“滕将军,你知不知道这是逆写的遁甲缘身经!”

滕绍闭了闭眼:“滕某……知道。只有这样,我的玉儿才有一线生机。”

蔺承佑喉头忽一涩。

滕绍微微一笑:“世子如此担心滕某的安危,是不是早就猜到了真相。玉儿她——和我一样,都身中错勾咒。被人下咒时我年已四岁,故能侥幸活到成年,玉儿因在娘胎中就落了咒,断然活不过十六岁——”

蔺承佑更住了,虽然早就知道了真相,但滕绍眼中那深渊般的绝望,仍让他胸口酸胀莫名。

迟滞片刻,他哑声道:“是因为南阳之战么?”

这话狠狠刺痛了滕绍,滕绍颤抖着闭上双眼。

那些苦痛的回忆,就这样浮上了心头。

三十多年前,胡叛猝然发动兵变,以犁庭扫闾之势,接连攻陷河北诸郡县和洛阳。

一夕之间,神州震荡,狼烟四起。

攻陷洛阳后,叛军紧接着进抵灵昌,兵锋直指河南要塞——陈留,河南全线告急。

滕绍的父亲滕元皓本在京中担任左武卫大将军,却在前不久,因为得罪权相被贬至河南。

叛乱发生时,他正奉命驻守南阳,身边带着两个儿子,却将妻眷和小儿子滕绍留在长安旧宅。

惊闻此变,滕元皓让两个儿子带领将士们连夜对南阳一线的防御工事进行加固,自己则率领麾下部众前往支援陈留。

他们倍道兼行,唯恐去得晚了,然而没等滕元皓的援军赶到,新任的河南节度使罗轩就因不堪抵挡叛军的猛攻,举城投降了。

滕元皓惊怒不已,彼时朝纲混乱,朝政为奸相所把持,这位新任的河南节度使罗轩是奸相的某个远亲侄儿,此人胸无点墨不通兵务,阿谀谄媚的本事倒是比谁都强,据说他能如愿捞到河南节度使的肥职,只因此前为奸相觅得了一匹世间罕异的名驹。

罗轩到河南上任后,因为忌惮滕元皓的威望和才干,屡屡找滕元皓的麻烦,但直至今日,滕元皓才知道这罗轩比他想得还要脓包,身为一方节度使,不说与叛军对峙一二,竟主动打开城门投降。

灵昌、陈留相继失守,这意味着整个河南很快会成为胡叛的囊中之物。

滕元皓愤懑地注视着陈留城上方的叛军旗帜,夕阳西下,他和身后两万援军的影子被暮光拉得老长,面对全面失守的河南,每个人的心境都是那样的仓皇和无力。

滕元皓知道,眼下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南阳守将,纵算再不甘心,也已然无力回天。

他急忙率军撤回南阳,叛军昼夜行军,定会趁势南下,南阳一郡是由关中通往江南富庶之地的重要门户,为了保障帝国的后方粮仓,无论如何都要守住南阳。

滕元皓刚率领部将赶回南阳,十几万叛军就追上来了,轰轰烈烈的守城之战,由此拉开帷幕。

正当滕元皓连夜部署守城事宜时,突然意识到一个致命的问题。

这场叛乱来得太突然,城中囤粮不足。

其实在一月前南阳城中尚有囤粮七万石,身为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将,滕元皓知道粮食对南阳这样的要塞有多重要,自从来南阳上任后,一直有意积攒囤粮。

可就在前不久,濮阳等地突然闹起了蝗灾和饥荒,新任的河南节度使罗轩唯恐朝廷责怪他吏治无能,非但不肯向朝廷求援,还将这消息隐瞒下来,又因怕饥馁的百姓们闹事,强逼着滕元皓借调五万石粮给濮阳等郡县。

不久之后叛乱发生,这么短的时日内,南阳城根本不及将这五万石的缺口补上。

剩下这两万石粮食仅仅能支撑一两月,城外叛军已至,再要运粮已经来不及。

粮不够,如何与叛军抗衡?!

滕元皓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主意,那就是将城中百姓沿密道送出去。与此同时,从密道外运些粮食进城。

南阳历来是河南要塞,城中密道挖了足有十年,出口远在城南的数里之外,只要能走出密道,无论是去往谯郡等地,抑或是逃亡江淮,总比困守在一座囤粮不够的城池中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