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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玉(676)

她认识的蔺承佑,是个整日在长安坊市间驰纵的潇洒少年,在她心里,这世上就没有蔺承佑破不了的案降不住的妖,但自从他盲了眼,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她看到过蔺承佑查案受阻时的落寞,也目睹过他在人后不经意流露的消沉。他就如一条被困在浅滩的蛟龙,从前有多洒脱,眼下就有多困窘。

偏偏他还那样骄傲。

午夜梦回,她睁眼望着漆黑的帘顶,想起蔺承佑整日都处在这种光景里,心里就会阵阵牵痛。

只要能帮他复明,别说只是成亲和谋取赤须翼,便是刀山火海她也会陪他去。

不为自己,只为能让他像从前那样恣意快活。

绍棠说蔺承佑头几日不在长安,可见蔺承佑的眼睛绝不是今日才恢复的,明知她有多盼着他复明,蔺承佑却根本没想过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越在意,就越恼火。

滕玉意挣了挣他的手,恼恨地说:“可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想跟你说话。”

蔺承佑脚步一顿,青帐那样小,他这一回身,滕玉意不免一头撞到他怀里。

“阿玉。”

滕玉意把头一扭,拒绝与蔺承佑对视,这时,眼前突然落下一根奇怪的红绳。

滕玉意一怔,这是何物?

蔺承佑趁她发愣把她拽到床榻上坐下,然后抓住滕玉意的手,让她触碰自己的眼睛。

“我好了。”

滕玉意心里又是一涩,气恨地抽回自己的手:“看出来了。蔺承佑,今晚你别指望我跟你说话。”

“我没诚心瞒着你。”蔺承佑忽道。

滕玉意不接话。

蔺承佑低眉打量滕玉意,她生气的时候,脸颊像一颗仙桃那样柔嫩,望着望着,心都要化开了。

他萌生出一种触碰那柔嫩的冲动,心知她在气头上,又暂且按耐住,清清嗓子正色道:“五日前我是第一次能看见东西,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告诉你,但没等我走出东跨院,眼前又盲了。这样反反复复,没一次能撑过半个时辰。那几日我备受折磨,好的时候狂喜不已,坏的时候像被打回地狱。不敢告诉你,是怕你白高兴一场,万一我又瞎了,那种失落我怕你承受不住。”

滕玉意不肯转脸,耳朵却竖得高高的,听到最后,心弦莫名牵动,蔺承佑的语气里,有种罕见的患得患失。不只为自己,更多的是为她。

肚子里的气,一下子就消了。她缓缓转过头,抬眸望向他的眼睛,蔺承佑的眸子像天池的寒泉,大多时候黑得如墨一样,只有在烈日下眸色才会稍稍浅些。

若是蔺承佑含笑盯着一个人看得久些,再静谧的心湖都能被撩动。

先前这双眼睛大多时候都静止不动,这一回,她不只能在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小小的倒影,而且,只要她细微地一动,他的眸光也会随着移动。

那样专注那样幽沉,仿佛除了她,这双眼睛里根本装不下旁物。

滕玉意喉头涩涩的,等到回过神,她的手指已经轻轻触上他的眼眉。

飞扬的眉,带笑的薄唇……再挑剔的审视者都得承认蔺承佑生得极好看。

抚着抚着,滕玉意莫名有点恍惚,也许不只是今生,前世在玉贞女冠观赏花会上,她第一次看见那个背着金弓走过花园的少年时,她的心她的眼,就记住了面前这双眼睛。

蔺承佑一瞬不瞬谛视着滕玉意,眼看她的手指离自己越来越近,心跳猝然加快,这不是脑中的想象,而是真真切切能落在眼里的,她的每一个举动都似有魔力,让他完全挪不开眼,他默然望着滕玉意,任凭她轻轻触上自己的眼,她的手指碰到自己皮肤的一刹那,那温热的触感,让他的胸口升腾起酸胀的涩意。

他索性捉住滕玉意的手腕,把她拉得离自己更近些,这样才能方便她尽情端详自己。

滕玉意轻轻挣扎了下,挣扎的幅度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蔺承佑笑了,低下头抵住滕玉意的额头,目光一寸寸在滕玉意的脸上游移,她莹然的红唇,比记忆中更饱满。

“昨日在洛阳,复明后维持了一整天,自打有复元的迹象,这还是头一回,可惜当时在洛阳我没机会赶回来告诉你。今日么,是第二回。”

滕玉意呼吸正发颤,闻言眨了眨眼,原来如此。今日是她和蔺承佑大婚之日,蔺承佑偏偏大老远跑去东都去,路上那样颠簸,他双眼并未完全复明,若是没及时赶回长安,这亲结还是不结。

“你就不怕临时赶不回来吗?”她嗓音低甜,话语里却有着嗔意,呼吸间的清甜气息,若有若无拂过蔺承佑的脸。

蔺承佑眸色更深了。

“成亲前莫名其妙跑到洛阳去。”滕玉意低声问责他,“今早才赶回。你说,你是不是没那么想娶我?”说话时学蔺承佑注视自己的样子,用目光一点点扫过他的脸庞,虽说在责问,语气却近乎呢喃,轻飘飘地落入对方耳中,让人耳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