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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媚·恋香衾(197)+番外

她也曾英秀俊美,风华超逸,从容地赴入他为她营造的深情幻境里,如坦然地赴入一池莫测的深潭。

至死不悔。

他拈过妆台上用了一半的胭脂,看着灯光下依然潋滟的艳色,微有怔忡。

那一刻,当年山坡上略带点稚气的宇文大小姐,仰着面庞时那骄傲却脆弱的神情,宛然又在眼底。

他这一生,似已辜负太多,错过太多。

他原本可以给予她更多。

如果他舍得给予,这明漪宫,也不至于四季萧索,从不见一朵耀人眼目的花朵。

他自己提了一盏绘着牡丹和白头翁图案的八角绫纱宫灯,走出院门,他立于阶上静静对着暗夜里的杨柳和荼蘼。

玉露初零,金风未凛。

丝丝杨柳,尚见得往日的风姿,绵绵地飘摇着,仿若谁正蹑着夜风的脚步,默然的徘徊;荼蘼花早不见踪影,累累的果实藏于厚密的叶间,随风淅淅,仿若谁无声地幽幽而泣。

华胥莫醒,深院落花寂

这里本就冷寂,如今更是惨淡,连月色投下,都是沧桑的清愁如醉。

若想消愁,明漪宫实在不是个好去处;若想添愁,明漪宫的确可以让人愁上加愁。

他踏下阶去,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靳七慌忙扶住,低声提醒道:“皇上,地上滑,慢些儿走。”

举过宫灯定睛细看脚下时,阶上竟已生苔,有落叶飘零,蛩吟切切。

他摇头。

人去了,连这殿宇也失去了生机。

或许,明漪宫这等冷寂,也便昭示了宇文贵妃的生寿不永?

可这明漪宫,也曾热闹过。

他转向东侧的静室。

宇文贵妃怀孕时,他曾在那里处理过一段时间政务的静室。

什么时候起,静室不再安静?

谁在不屑地扬言:“喜欢我就喜欢我,还要拿皇帝的气派来压我一头,真没意思。”

谁又在暧昧地嘻笑:“你是皇帝便不可以喜欢我么?男人喜欢女人天经地义,就像……我喜欢你也是天经地义一样。”

谁又如此娇憨地婉转在他怀里,呜咽着哭出声:“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喜欢我们亲近时两人仿佛合在一起血ròu相连般的感觉。”

她那样酡红着脸,向他撒娇,对他哭泣,“天霄,唐天霄,我喜欢你……和你在一起,我不再是我自己,连我的性命,都已经不是我的,而是……你的!”

紧盯着那黑暗的紧闭的窗户,唐天霄的脸也泛起红晕。

他猛地将手中灯笼砸到地上,咬牙切齿地低低咒骂:“骗子!你这骗子!”

悄悄侍立一旁的明漪宫宫人俱是愕然。

而唐天霄已一甩袖,大踏步走出了宫,再不回顾。

那灯笼给他砸得烂了,烛火却还未灭。火舌舔着绫纱,便将其上工笔勾绘的艳丽牡丹和跳跃的白头翁一起噬去,没入熊熊的火苗中。

据说,牡丹和白头翁,代表的是“富贵白头”的意思。

可后宫中灯笼上绘这种图案的并不多。

帝王正春秋正盛,一茬茬的新人如春葱般割了又生,割了又生。如昔年杨贵妃那般长得君王带笑看的,古来能有几人?

人的本性便是喜新厌旧,谁若先白了头,多半就成了帝王首先舍弃的那个。

于是,无人喜欢白头。

连这“富贵白头”的图案,也只有宇文贵妃的宫里有。

人见白头颠,我见白头喜。多少少年亡,不到白头死。

谁也不晓得,宇文贵妃的宫门前高挂着“富贵白头”的宫灯时,她有着多少对富贵白头的冀盼。

而如今,她已随糙木零落。

早晚如这宫灯一般,化为灰烬。

她的君王,悼念她,记挂她,终于还是不曾再想过与她白头。

曾喜欢她,终究不曾爱她。

唐天霄走到了他真正钟爱的那个女子宫门前。

老榕飒飒作响,蓊郁如盖;

“怡清宫”三个大字,龙翔凤舞,黑底飞金,月光下看着居然亮得扎眼。

这回他快步走在前面,再没责怪靳七为什么把引这里来。

月影下重帘,轻风花满檐。

自从有了可浅媚,清寂的怡清宫忽然间清而不寂,连阶上新栽的花花糙糙也从不寂寞。

却不晓得在可浅媚给罚得凄凄惨惨的这几天,阶下的紫薇与蜀葵,可曾暗淡地失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