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缱绻不舍的眼神向她凝望。
手指移到腰间,顿在一枚荷包上。
已经很陈旧,原先可能是粉色的,如今已是发黄的灰白色,其上斜斜绣了一枝红杏,不知用什么
上好的丝线綉的,居然不曾褪色,小小的花朵生机盎然,妩媚多姿。
“红杏枝头春意闹。”姑姑立于翩然而落的雪花中,曼声吟哦。忽然抬头向我嫣然一笑,说道:
“晚晚,你知道吗?姑姑年轻时也学过刺绣,只是总不如旁的女孩儿绣得精致。”
我瞧着荷包上的红杏,柔声道:“姑姑一向聪慧,只要愿意学,必定比任何人都学得好。”
姑姑微笑,然后小心地解开荷包,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掌心。
是两块玉。
确切地说,是一块被切作两半的龙凤玉佩。
玉色盈润,光华蕴藉,毫无瑕疵。
雕工精致,腾龙威猛,飞凤妖娆,却生生地一劈两半,翅断翼折。
玉质至坚,再不晓得怎样的兵器,怎样的力道,怎样的伤恨,才能如此完美地劈作两半,合在一
起还能这般分毫不差,宛若天成。
姑姑俯首在上面呵了一口气,小心地用袖子擦去上面的雾气,让它们更加莹润,抬了头,带着孩
子般的得意问我:“这玉美吧?”
我点头:“美!”
姑姑笑了起来,“可这玉再美,又怎抵子衍的万一!你们……都没见过他的模样,那样意气风
发地带我策马而驰,连天地都小了……我只看到了他一个人。”
她喜欢他,何况当年又是那等青春年少,骄傲任性,她的眼里当然只有他,只能有他,再看不到
别的。
当她注意到时层层阻力已经围作高不可攀的墙,从四面八方挡住了她所有的去路,让她透不过气
,却不得不困囿于他人为她营造的小小天空。
他进不去,她出不来。
姑姑将那两块玉佩摩挲又摩挲,直至光可鉴人,才小心地将它们收入荷包,然后扣回那副骸骨腰
间。
雪下得越来越大,连白骨上都有了蔳蔳的一层雪花。
姑姑温柔地用手指一点点拂去雪花,双眸似蕴了一池春水,明亮得不可逼视。
似乎正立于酒肆初见的那株老杏下,为心上人拂去衣襟上的点点落花。
断了腿,瞎了眼,毁了容,不人不鬼,他依然是烙于她心中的绝世英雄。
他愿意是她一个人的英雄,她也愿意是他一个人的美人。
他们如此般配,以至她以为她可以任性地吟唱,“蜂与蝶从他世情,酒和花快我平生。”
他以为他终于可以得偿所愿,欢喜向她许诺,“四儿,我要娶你。”
一枕黄梁梦醒,回首已是百年身。空赢得,雪鬓侵。
我抬头看一眼越来越阴沉的天,轻声劝道:“姑姑,天冷,该回去了!”
姑姑柔声道:“不错,天冷,子衍,我们回去吧!”
她的身子忽然软软地倾倒于棺上,黑黢黢的长发一直拖到棺木里,雪白美丽的面庞贴向她的子衍
的头部。
我有一瞬间完全不敢动弹,几乎疑心自己是不是又在做梦。
宽大的狐裘斗篷自她肩上滑落,蝉蜕般委顿于棺旁。
她胸前心脏处端端正正cha了柄短剑,素色的前襟已被鲜血染透,一滴一滴地落在白骨之上,和她
唇边溢出的鲜血一起,点缀着雪霰和骸骨,仿若细致描画着春日里股股盛开的一枝红杏。
她的唇角犹有笑意,很浅的一抹,沉醉般酣然地欢喜着,竟是从未见过的绝美动人。
她仿佛在说,晚晚,我们回去了。
以我之命,酬君之情,也便不枉我们彼此来这世上一遭。
当年,我曾道:“待君一飞冲天之际,愿再续前缘。”
他在十七年后才回答我:“子衍负卿!若有来世,卿可愿再续前缘?”
愿意月,我愿意!
子衍,你听到我在答你吗?
若有来世,我必与君再续前缘。
今生同行,来世续缘,一起踏马天涯,笑看烟云,奔向那开满杏花韶光明媚的曼妙春日……
“姑……姑姑!”
我猛地晕眩,脚一软便要摔倒,忙扶了棺木边沿,无力地跪坐于地。
眼前阵阵昏黑中,连司徒凌的呼唤声都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