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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路难(3)

作者: 渥丹/脉脉 阅读记录

“是是是……”他唯唯诺诺地躬身,“贵大人的恩情小人万死不敢忘,以后佛爷面前小的一定给贵府大人上香祷告,愿夫人早登极乐……”

“不要啰嗦了,快走就是。馒头你带上,免得我等为你这叫花子挨骂……”

不用他们说,他已经将所有的食物牢牢地揣进怀里,跟在这家下人身后被“请”出了府。大门在身后被重重关上,他踉踉跄跄地回到大街上,街面上早已是一片莹白,再看不到什么人了。

他又一次摸了摸怀里的馒头,直起腰,心想今晚可以就在这家门口糊弄一夜,这时眼角的余光正好瞥见正门边还跪着几个人,想来是在给亡者烧纸钱。

刚吃完东西,站在雪地里一时也不觉得冷,想到是这家人给了他吃喝,略一迟疑,还是朝着正门方向走去,隔得还有丈把远,先跪将下来,给正烧着纸盆的主人家又磕了一个头。

“祝夫人早登极乐……祝大人家富贵满堂。”

“哦,吃过东西了?那欢娘,赏他一吊钱吧。”

那个给他饭食的声音又出现了。他这才知道,原来他此时也在烧纸。

一时间他嗓子仿佛被堵住了,连道谢都忘记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腰,膝行几步上前想再说几句吉利话——半是道谢半是领赏钱,可这一动,怀里的东西全掉了。

他手忙脚乱地收拾滚得满地都是的馒头,不知不觉就到了纸钱火盆的近前。眼看主人家的鞋履就在几步之外,他忙抬起头,讨好地笑了:“谢大人……”

“……大、大人……?”

同样的两个字,颤抖不已的声音,却是从对方口中蹦出来的。

他对上一双难以置信的双眼,一怔,便彻底懵了。

坐进温暖如春的正堂主座上已经好一阵了,他还是没有缓过神来。

不久前还是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现在则是忽然被奉为一家之主,这其中的天渊之别,真是教他目瞪口呆。

施舍他粥饭的人此刻正坐在几步之外,他木然坐了良久,这才如梦初醒地站起来,刚一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别……”嚅嚅许久,也不过吐出一个含糊的字。

“……多年来生死不明,却不想今日归来……可惜、可惜……”说到这里那家主人再说不下去,终于伏地无声恸哭起来。

他只得裹着貂裘坐回去,待那哭声稍加平复,惶惶然问:“你是谁?”

堂下之人仰头:“五郎不认得元嘉了吗?”

对方神态实在悲伤可怜,他迟疑了片刻,摇头,又问:“我是谁?”

这句问完,又伸出满是冻疮的右手,指了指堂上的灵位:“死的又是谁?我……我不认得字。”

眼见“元嘉”眼中蓦然流露出难以置信之色,他不由得缩进裘袍深处,结结巴巴地说:“不是验过了么……前头说了,认错了,也不能打我,这袍子也已经给我了。”

早前他被下人们拥进室内,就是这自称“元嘉”的人不论他如何折腾、亦不嫌弃他一身褴褛,先是按住他,要去脱他那双已经无一处不是破洞的鞋子。他脚上也是冻疮,一挣扎起来,苦不堪言,但再痛,也比众目睽睽下叫人按着扒鞋子好些——虽然究竟这“好些”是好在哪里,他一时之间也想不明白——就在他挣扎之中,对方按住他的膝头,跪在一旁说:“你若不动,我验完之后,即便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也予你五十金作为酬谢。今夜也定以贵宾之礼相待。酒水吃食,床褥新衣,你只管提。”

“五十金”三个字已经让他飘飘然,耳朵里仿佛有人在重重敲钹,后面那些承诺全都顾不上记着了。他紧紧拉住身上的袍子,舍不得任何一点来之不易的温暖,咬紧牙关、鼓足勇气,看着瞿元嘉说:“那……这身衣服也得给我。”

瞿元嘉略一顿,点头:“一言为定。”

他不知道对方要看什么,忙着从怀中的盘子里拿点心吃,眼角余光瞥见那个高大的年轻男人小心翼翼地除去他脚上的鞋袜,抱在膝上,然后看了一眼他的脚心。

他听见对方问:“怎么有伤?”

“没鞋子穿。脚破了。”他满嘴都是点心的甜味,含糊接话。本来想从瞿元嘉手里收回脚,可是对方的手心很暖,反正鞋袜都破了,倒是被他握在掌心更暖和些,也就随着去了。

答完这句话,一直到盘中的点心空了一半,他才想起来对方已经久久没有说话了。动了动脚,他谨慎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人,问:“好了没有?”

瞿元嘉这才松开手,飞快地低了低头,然后转身向门外的下人说:“取冻伤药和绢袜来。再端一盆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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