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笑,大声地笑,撕心裂肺地笑,笑得泪流满面,将那没完没了吵着的鸣蝉,惊得或振翅而飞,或敛翼而藏,再不敢发出能与我抗衡的嘶叫。
“公主,公主!”夕姑姑大惊,丢掉锄头,将我紧紧拥住,高声叫道:“别怕,别怕,夕姑姑在这里!”
她叫着,叫着,忽然抱着我失声痛哭。
那哭声,不但痛楚到摧肝裂胆,更失望到五内俱焚。
265.诀情篇:第二十九章 此情何计相回避(一)
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把我和安亦辰当成了世上唯有的亲人。
如今,一个亲人想杀她另一亲人,甚至打算借她的手行凶,让她情何以堪?
我把她拖在自己的身边,终究让她和我一样的沦落,一样的可悲,一样的无可奈何。
凄厉笑着,我将手指颤抖着一点点在她已经松浮的面庞滑过,拭那怎么也擦不干的泪。
而我自己,终于无泪可流。
如果情到尽头的极端,总是万劫不复,那么,我又一次无计相回避地走到了极端。
万劫不复。
夕姑姑看来快要垮了。
中午为我炖得莼菜蛋羹可能放了三次盐,而米饭糊得几乎找不出一粒雪白原色的来。
我不动声色地狠命吃着,咸不咸,苦不苦,都没什么重要的。
重要的是,我要活下去,我的孩子要活下去。
我望着夕姑姑雪白的脸,红肿的眼,将一筷青菜夹在夕姑姑碗中,说道:“多吃些,才能养好精神,想想下一步怎么走。”
夕姑姑木然地将菜塞入口中,不解般反问:“下一步?”
我咧开嘴,努力弯起向上的弧度:“安亦辰想要我死。我可以死,可我不想让我的孩子死。”
那不仅是一个崭新的生命,更是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希望。
夕姑姑住了筷,将纤白却日渐苍老的手摸住我的肚子,睁着通红却依旧满是爱惜的眼睛,轻轻说:“公主,你和你的孩子,都不会死。安亦辰真的想你们死,那就是……他疯了。”
我不以为然地轻笑。
疯了,谁不疯?疯到已经不想再追究谁是谁非,疯到已经不想谁在喜欢谁,谁又不喜欢谁,疯到只想凭了自己的本能,让自己的孩子,活下去。
在最简单的生存面前,是非对错,都是轻薄如浮云,让我不屑一顾。
吃了午饭,我看着夕姑姑洗了碗,在一旁榻上打盹,才回自己房中午睡。
愈是上午受了惊,我愈是要好好休息。
我想保护自己,保护孩子,就不能因为情绪不稳让自己倒下来。
所以,我几乎是强迫自己不去想任何事,把自己脑中逼得空空的,然后入睡。
虽然睡得不踏实,但傍晚起c黄时,我的精神确实恢复了好多,即便安亦辰让人送上十盆血踟躇过来,我也能眼睛不眨地让夕姑姑帮我扫地出门。
料想,安亦辰大约还没狠心到让我血溅五步,最少,他目前并不想让我知道,他已动了杀心,想让我死。不然,应该是派人送上鸠酒或三尺白绫才对。
他是期望我死后还能对他怀有一丝眷恋么?还是实在没法对自己的妻子彻底撕破脸皮?
懒得再考虑他内心明显有些阴暗的想法,披件衣裳走了出去,才发现下雨了。
然后发现夕姑姑不见了。
漫天阴霾,满庭烟雨,落红拂拂,早将上午那被砸烂的血踟躇掩得没了踪迹。短篱围墙,青瓦翠檐,俱闪着晶亮湿润的光泽,愈显得整个庭院空旷冷寂,悄无声息。
这么大的院落,只两个人住着,本就太过旷阔;如今忽然只我一人独立院中,诡异和森冷顿如雨水般蚀入肌肤,连胸口都在不安震颤着。
这样的雨天,夕姑姑不会出去买东西;上午刚发生那样的事,她必然也没兴致去打听秦王新宠们的动静;何况她若有事离开,事先也会告诉我。
她心理最强烈的念头,应该就是不想让我出事。
而能确保我安然无恙的,只有安亦辰。因为现在只有安亦辰盼我出事。
我睡得并不踏实,若是安亦辰派人来找她,我不会不知道;那么,多半是她找安亦辰去了,为了我。
有轻微的不耐烦。
夕姑姑的性情,终究太过柔懦,柔懦得可以把她自己的骄傲踩在脚底,却不知道,她在失去自己骄傲的同时,也把我的脸面丢光了。
而被逼迫到这样的地步,我绝对不会再向他摇尾乞怜,即便终究逃不过他的算计,我也不能放弃我最后的自尊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