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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谁主(435)

剧儿惶恐地看着她,“郡主,现在是夏天,夏天……”

初夏的时节,哪来的雪,哪来的梅?

十一却只笑了笑,“傻丫头,冬天么……总会来的。譬如小时候我们随父皇祭祖,总觉得那些死去的先人距离我们很远,很远……可你看,一转眼,已经那么近!四年前,我和泓祭别询哥哥;如今,我祭送弘;再不了多久,不知会有谁来……”

她顿口没有说下去,将一叠叠的纸钱烧起,低低念道:“转烛飘蓬一梦归,欲寻陈迹怅人非;天教心愿与身违。待月池台空逝水,荫花楼阁漫斜晖;登临不惜更沾衣……”

剧儿悄问小糖:“郡主念的什么经?”

小糖茫然,“是佛经吗?我怎么听着……那么想哭?”

剧儿侧耳静听,西子湖的风越水而来,萧萧吹过林木,伴着十一惋叹般的低吟,明明并不出奇,却莫名有种摧肝裂胆般的伤心和绝望,不觉鼻中酸楚,竟滴下泪来。

正伤怀时,忽听一缕琴声破开萧萧风声,穿过深林密林,回荡到她们耳边。

琴音并不高,低而平和,优雅里自有恬淡,若清夜无尘,与知音人携手对视,把酒言欢,一醉入梦。

醉里人生,梦里春秋,已将多少琐碎的欢喜细细拢起,小心付予琴曲,由人缓缓品味。

春。梦虽短,愿以琴声相挽;秋云莫散,愿以妙曲相和。

梦中梦,身外身,处江南碧水,看闲鸥似我,于细雨流光中剖解初心,于杏花天影里吹笛到天明……

一曲终了,万簌俱寂。

剧儿、小糖等侍仆都已听得傻了,兀自立于原地,如痴如醉。

十一将快要熄灭的纸钱堆重新引燃,看纸钱烧得尽了,灰烬被风吹得四散飘泊,才侧头看向剧儿,“去瞧瞧宁献太子吧!”

剧儿等这才如梦初醒,却已失声道:“这……这不是宁献太子的那支曲子吗?”

可那支叫作《醉生梦死》的琴曲,会弹的不只宋与询。

宋与询教会了十一,十一则教会了另外一个人。

宫变那一。夜,大火烧了缀琼轩,也烧坏了太古遗音琴。虽被剧儿抢出,韩天遥修复,终究不复原来的音乐色,遂被十一嫌弃,最后被韩天遥砸毁于南屏山。从此后,十一再也不曾弹琴。当年琼华园中的那曲《醉生梦死》遂成绝响。

琴毁难再。如今这曲子,显然不会是太古遗音所奏。

而十一却早已听出,这正是松风清韵所奏。

因修济王陵时也修整过附近的皇亲陵墓,宁献太子的陵墓看来一切依旧,甚至又让十一阵阵地绞痛,宋与询刚刚入土那些日子,那种凌迟般的绞痛。

入目的除了宋与询的陵墓,还有陵墓前跪坐的男子。

黑衣如墨,黑发如染,肩背挺直如松,膝前正放着松风清韵琴。

听得身后缓缓而行的脚步,他并未动弹,只是搭在琴身的手慢慢按得紧了。

十一也仿佛不曾看到他,顾自从他身畔飘过,高瘦颀长的身段裹着素白的宽大衣袍,衣袂拂到他的面庞。

韩天遥黑眸寂静,不见悲喜,只静静地看着她。

人非风月长依旧,破镜尘筝,一梦经年瘦。

这一二年,他似已经历无限沧桑,怎么也寻不出往年隐居花浓别院的平静,更找不出当日十一相伴韩府时的愉悦。

而十一呢?

弃情绝爱,独入深宫,以妻妾的名义伴在不爱的男子身侧,孕育着那段情爱最后的纪念,还得面对情。人的憎恨,娇儿的重病……

是为生父和师父的遗愿,也是为江山的稳固、百姓的福祉,却又几分在想自己?

无情也好,痴傻也罢,他所心仪的十一,从来都是那个有着自己信念的

十一,从未改变。就如,他也从来只是那个进可提剑杀敌,退甘平淡自守的韩天遥。

世事阴差阳错,他终于在自己和旁人的争夺算计中失去了她,或者说,自以为彻底失去了她,宁愿以恨来彼此铭记。

他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十一仿佛没有听到,同样在宁献太子坟前摆了祭品,上了香,扶碑静静地坐着,竟一句话也不曾说。

也许,她其实在说。她在将她所有的委屈,在静默间一一说给她的询哥哥听。她的询哥哥才是最了解她的一个,哪怕被她放弃抛弃,也不曾想过伤她,更不曾想过用恨来还击她,更遑论如他这般,给尽她羞rǔ和难堪,令她忧虑生疾,直至产下不健康的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