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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姬:风暖碧落(103)

“千余骑兵……”苻坚低叹,若讥诮,若自嘲。

碧落知他必为数十万大军一夕灰飞烟灭痛心疾首,不敢再言,跪坐到他的身侧,为他轻轻揉捏肩背。

一时主人奉上食物来,苻坚糙糙吃了,将林家兄弟好生嘉勉了一番,允诺回京之后必重重奖赏。

林二郎答道:“陛下有龙腾天下之心,方才挥军南下,不幸蒙尘落难,龙困浅滩,此乃天意。小民是陛下的子民,陛下便是我等的父母,岂有儿子赡养父母而乞求报答的?”

言毕又恭敬行礼而退。

苻坚挺直着脊梁,挥手向一旁近卫道:“大家都辛苦了,早些下去休息罢,这里有碧落服侍便够了。”

众人应命而退,反手轻轻阖上了门。

苻坚眼见人都走得光了,缓缓吐一口气,以手撑额,倚伏到案几之上,满脸的疲惫和伤恨立刻尽数涌出,如敲开了外壳光洁无瑕的鸡蛋,蛋液顿时四处流溢,挡也挡不住。

“碧落,朕败了。朕一意孤行,坚持用兵,败得……很彻底。”

他垂着眼睑,眼角的肌肤,无力地松池下来,一圈淡淡的青灰色。

碧落很想告诉自己,不用伤心,不用伤心,只这人败了,慕容冲才有希望,她和慕容冲的未来才有希望。

可没有用。

她心头堵得慌,那般心疼地不想看眼前这快速衰迈的君王如此失望悲伤。

“别这样,陛下,别这样!”碧落跪到苻坚跟前,泪水一滴滴地便掉落下来,哽咽着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北方还有最广袤的土地,最忠诚的臣民,他们会支持着陛下,重新建立大秦的赫赫威名。……不,碧落说错了,大秦威名何时动摇过?胜败乃兵家常事,从陛下登基,大秦征战各国,从未落败,偶尔败一次,算不得什么。”

苻坚粗糙带茧的手指,抚上碧落细致柔嫩的面颊,拭着她的泪水,低沉道:“什么时候,碧落也这么会掉眼泪?这么会安慰人?可怜你这孩子,什么心事都藏在心底,看来跟个木头美人似的,针扎一扎都不晓得疼痛一般……哎,不用你安慰,朕也知道重新振兴咱们大秦军威。只不过……朕这一生,从没这样大举用兵,也从不曾……败得这么惨!”

大约,也没有机会再这样大举用兵了。

有些梦想,自此便破裂了,永远地破裂了,就如当日那青衣女子的决绝离去,再也无法挽回。

带了碧落泪水的手指,渐渐蜷了起来,握得紧紧的,青筋立刻凸现出来,可以看到血脉突突地跳动。

“启禀陛下,杨定杨将军求见。”

屋外,传来小心翼翼的叩门声,接着是近卫的通禀。

“让他进来。”

苻坚松开手指,整个人又似恢复了生机,只是指骨间的肌肤还隐见用尽力后的红白斑驳痕迹。

杨定从容走入,依礼叩见:“御林军翊卫中朗将杨定,参见陛下!”

苻坚微微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从来只把这个职位当作一个可有可无的头衔呢,到底今日也派上用场了!”

杨定一笑,才恢复了寻常不羁的模样,跪坐到苻坚跟前,接过碧落递来的茶,润了润干涸的唇,才问道:“陛下伤势如何?”

苻坚捻着自己的茶盏,淡淡笑道:“并无大碍。定儿到底是男孩子,比女孩儿有担当多了。你瞧瞧碧落这丫头,哭成什么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朕已经龙驭殡天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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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忙俯下身:“碧落不敢了!”

苻坚低头笑道:“朕没怪你哭来着,只觉你今日眼泪太多了些。也不知你们俩孩子怎会突然跑了这里来,倒总算……来得巧。”

碧落微滞,忽然便有了种冲动,将心底疑惑一股脑儿倾出,问个清清楚楚的冲动,哪怕明知不合时宜。

这时杨定已极快地岔开话题:“陛下,有个不巧的呢!刚才去追那股晋军的骑兵们回报,他们似乎没能将晋军全部堵住,只怕有一两个漏网了。”

他大违本性地下了格杀令,不许逃走一个,原就是怕苻坚行踪泄漏,可到底还是未能成功。

苻坚眼皮一跳,神色立刻沉凝:“也就是说,这里并不安全?漏网之人奔回晋军大营,必定会连夜带兵来袭。”

杨定笑道:“今夜应是不妨事。我们在淮水附近也呆了数日了,没在淮北看到大股晋军,晋军主力,还只呆在淮南,并不敢深入北方。等他们赶回淮南,再发兵袭来,至少也该是明天中午的事了。所以陛下尽可放心休息一晚,明日吃过早饭,再从容离去也是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