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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姬:风暖碧落(5)

那一日,慕容冲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呆了近三年的秦宫,如同离开一团肮脏的泥沼,并救出了在另一团泥沼之中挣扎的碧落。

他是弱者,但他总算有能力救下更弱小的碧落。

从那一日起,他们彼此相依,不管是暂居长满梧桐翠竹的阿房城,还是奉王命前来平阳任太守。

“大燕铁骑,终有一日,会席卷三辅,血洗长安,涤我一族之耻,涤我慕容冲之耻。”

在黑暗之中,慕容冲曾指剑而誓,一遍遍地告诉碧落,他要报仇。

属于糙原雄鹰的骄傲和不屈,在鲜卑氏的皇族血统中,从不曾陨落。

有一种耻rǔ,将注定会用鲜血去清洗。

不管是多少人的鲜血!

“对,大燕铁骑,会回复昔日的风采,席卷三辅,血洗长安,为大燕和冲哥雪耻!”同样地,一次又一次,碧落握着慕容冲的手,这样回答着他:“碧落会与冲哥一起,将秦宫踩于脚下!”

她的笑容明媚如春花,晶莹透澈,连漆黑的眸,也亮如明珠,只盼慕容冲能为此略感安慰,不再纠缠在曾经的噩梦之中。

果然,每一次,慕容冲都会温和轻笑,只是目光却一次比一次遥远冷淡,让人辨不清,那笑容里,有多少的嘲讽,又有多少的自嘲!

面对越来越强大的秦国,亡了国的慕容氏,凭什么去将秦宫踩于脚下?

碧落不知道,而慕容冲,他知道么?

后庭花 十年心事十年灯(一)

这一年,正是东晋太元七年,苻秦建元十八年。

四十七岁的秦王苻坚先后灭了燕国、凉国、代国,击匈奴,定西域,除了偏安江南的东晋,北方领土,已尽属大秦。

八月,秦王得密报,雍州刺史王皮私铸兵器,似有异心,遂派吏部侍郎林景德,借察访雍州政务之时暗访。数日后,林景德于飘香楼名妓石绛珠的香闺之中遇刺,顿时引起朝野震动。

秦王苻坚遣第三子平原公苻晖,即刻前往雍州彻查此事。未至雍州,便遭到他的堂兄、东海公苻阳联合了王皮起兵围截;苻晖早有准备,在雍州城外与苻阳军激战,将为首的苻阳、王皮等人一举成擒,押往廷尉治罪。

一场苻氏内部的谋反,就此以失败告终。

消息传到平阳太守府时,碧落正半倚在竹榻上,与慕容冲下着围棋,闻着此事,她的手有些抖,一只白子从指fèng间掉落,滴溜溜在地上转着。

慕容冲自然希望闹得越大越好,可如今,苻晖几乎是轻而易举地将苻阳活捉,根本没让他构成任何威胁,更遑论造成理想中秦国大乱的局面了。

可慕容冲依旧很安祥。他不慌不忙地在棋盘上下了一子,淡淡说道:“知道了。”

仿若听着一件与己无关的闲事,他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依旧优雅宁和。碧落捕捉了很久,才依稀感觉,慕容冲的眸底深处,似暗了一暗,有着一瞬间的空茫和悲哀。

那一瞬间,他的眼眸,如同他手中那僵冷的精磨黑色棋子,光洁明亮,却没有神采。

或者,失望,已经太多次,再多一次,也不会增加多少的伤感。

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会不会让一个人的心,变得越来越麻木,甚至麻木到感觉不出痛苦和欢乐来?

“苻晖安顿好雍州事宜后,听说往这里赶来了,估计一两天内,就要到平阳城了。”慕容永在继续禀报。

他虽是慕容冲的远房叔父,但比慕容冲大不了几岁,容貌峻瘦,对出身大燕皇室的慕容冲极为尊敬,方才从京城长安,一路追随他来到平阳,转眼已近十年。

慕容冲深居简出,不太理会政事,平阳的地方政务,大半交给了慕容永等人打理。

“苻晖?”慕容冲秋潭般的深眸忽而幽深下来:“他来做什么?”

慕容永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要不要将暗中准备的兵器分散藏到可靠的鲜卑氏人坞堡中去?”

“不用了!”慕容冲的手指拈着一粒棋子转动着,说道:“他若真有了疑心,该带了他的大军一起前来才对。”

他的眼神变得遥远,嘴角挑过一抹讥嘲的笑:“只怕,他从不曾将我看作对手吧?”

一时慕容永离去,慕容冲拈了黑子,却许久不曾落下。

金灿灿的秋日阳光,自雕花窗棂舒缓落下,落在这年轻男子的额上,蒙了层淡淡的光晕,仿若乍晴还阴的夜空,朦月周围的月晕;而眸中的隐痛,终于在那苍白的月晕中越来越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