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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春(11)

作者: 孟幼 阅读记录

二月尾巴的时候,枯死在冬天的野草正渐次返青。

那个时候春光难得,杏李盛在枝头;地里的种的豌豆与胡豆也逐一开了花,小小的一朵,含着别样的风情,一片接着一片;金灿灿的油菜妆点着山坳,甚至还连了山。

因为临近开学,我又住到姨母家中去了。

她家的苗圃早就种上了丝瓜与苦瓜,长了个瓜秧。连茄子都怯生生地冒了一小茬嫩芽。

我拎着行李推开门,见她正拿着鸡毛掸子拂开器物上的灰尘,她见我便咧嘴一笑,对我招手。小丁迈步过来接住我的行李,这屋内终于将往日里遮得厚厚的帘子撩开了。

阳光一下就穿了进去。

而这个时候,应该也已经开满了迎春。

我时常被委派向隔壁的两姊妹送东西,她们见我性好,也愿意与我相交,对我常是笑脸。

我向她们请教学问,她二人也十分热心。尤是柳知絮,她在学术方面总是非常透彻,也从不吝啬指点我,所有后来,我更偏心她一点。

柳小姐已于学堂任了见习先生,看顾幼龄孩子的启蒙。她素日里老是携着教案,在邻里的谈话中记住小孩子们的喜好,或是向孙先生问一些本无关紧要的问题。

她如此细致,只是怕教不好那些孩子。

因她这样的品行,我们这些高年级的学子都很敬重她。

有人私下问我,为什么她这样的才学,却甘愿居于这荒僻的一角。

我当时愣了一下。

我那时没有见识,也不明白。这个世界其实很大,千百种的人都有,你想见繁华,人家想归真。你觉得怎样的,并不一定要旁人来认可。

所以我当时什么也没说,只是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了,巷子口的猫儿也爱出来溜达。那处林荫的地方下有一大丛嫩嫩的薄荷,经常引来流浪的小动物,如果有善心的人肯在那里留点吃食,第二日,便会有一只猫儿在他的门前叫一声。

那日的柳小姐穿了一身浅灰素色的衣裙,那颜色很衬她的乌发、黑眼、红唇,甚至是如冠玉的面,仿佛有一种浓烈的风情,若一袭水墨点染了红。她手上还环着从不离身的木镯,腋下夹着她的教案,走的匆匆。

因是邻里,我与她总是一路行的。

路过那有丛薄荷的巷口,我见着那群猫儿来蹭她的鞋跟,她微微垂下眼睛,那黝黑而深邃的瞳仁里头浸了一点儿温柔,我听闻,她轻轻笑了一声。

满城的光,疯狂向一处倾泻。

我知道,我完了。

她这样不俗的长相,这样沉静的性子,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我忽然记起来与她的第一面。

其实初见那两姊妹的时候,我的目光是顺着柳小姐手中的那本书攀缘,再定格在了她身上。

那日的阳光正好,因透过格子窗而斑驳。牡丹的花叶,与她执书的手,那一点认真的笑意,与她看向杜素声时的会心,无一不是镌刻在了我的心上。

我少时的目光多在她身上。

而她的目光,多在杜素声的身上。

那并不是一个妹妹看姐姐的目光,纵然那目光里也有包容、宠溺,但那其中更深沉的东西,我却分不清了。

那里面的水太深,而情,太浓稠了。

瓷器,纵然有朝一日与瓦砾同在一处,但它们二者的本质,也到底是不相同的。

她们都是将被供奉的瓷器,而独我一人,是灰扑扑、不打眼的瓦片。

我从不值得她们上心。

我有自知,可有的人却没有。

命运从不曾放过一个苦难的人。而身在苦难的人,也不曾放过旁人的一生。

那日,天有些云翳,很昏沉,也有风,仿佛山雨欲来。

一个半大孩子在课堂上发了高烧却不自知,直到他头一偏,瘫软着把头砸了下去磕出响声来,他的同桌才惊惶的叫了起来。柳知絮亲自送人进诊所,垫付药费、联系家长、进进出出全是她一人。诊所里的老大夫出去了,两个小徒弟也脱不开身,她就在那孩子身边照顾,忙的不可开交。

她一直陪到了太阳落山。

杜素声做好饭,直到冷透,见她还久不归,便出来寻她。

来学堂有条必经之路,是要过一条巷子。

那道巷子很长,因为老旧而人稀,但那处有一户卖烧酒的人家,傍着一棵杏花种在小院里,瞧着有趣风雅,但酒不是很好,却因便宜而热闹。

黄昏时,光竟然穿透了彤云。巷子的小道铺满灰石,颓丧的光洒下来,于树影郁郁之间有些暮气。

冯开的口碑在这一带不好,他是个劣性根很重的人,吊儿郎当,又不敬重家中的长辈,还好酒好赌好美色,活得如地痞流氓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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