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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侠记(193)

叶士远见他微一俯身,一只手便要紧紧地扶在扶手上,行动甚为不便,心中不禁暗自叹息。

“晚生闻得先生一向在秦凤一带行医,为何却到这里?”慕容无风问道。

“唉,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得罪了官府,便逃到了这里。好在这里住的都是得罪官府的人,无非是些倒台的政客,失意的文人,地虽偏僻,亦全非蛮夷之地,老夫倒是如鱼得水,其乐融融。只是林老弟高才,就方才那一张方子,老夫一看便知不是凡人之手。只是偏居漠北,于中原之事倒是越来越生疏,敢问老弟家居何处,馆落何方?”叶士远笑了笑,道。

慕容无风明白医林人物,天底下厉害的,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而林处和这三个字实在是太陌生了。便道:“晚生家居江东,世代行医,谨遵家训,述而不作,是以默默无闻,只是一般的郎中而已。”

叶士远点点头:“江左才俊,代有名家。藏龙卧虎,不邀名利。非象老夫这样的野人可以管窥蠡测。所谓‘务正学以言,不以曲学阿世。’中原正学,老夫向往已久。”

慕容无风道:“老先生不必自谦。《叶氏脉读》必将名垂医史。”

叶士远道:“老弟住在中原,可曾拜望过云梦谷的慕容先生?”

慕容无风正在喝茶,听了这话,差一点呛住,连忙道:“不曾。晚生行动不便,很少外出。这一次……这一次远行实是应友人之请。”

叶士远叹道:“老夫倒是极想见他一见,问问他的《云梦验案类说》续编什么时候出来。只可惜我前些日子听了一个消息,说他几个月前已突然去世。云梦谷为此举办了隆重的葬礼,杏林同仁闻之,纷纷前去吊唁。真是天妒英才,可惜啊可惜。”

慕容无风只好也跟着道:“可惜可惜。”

暗想荷衣把蜀中唐门搅得一团糟,又抱着自己从悬崖上跳了下去,只怕有人看见。云梦谷当他们双双去世,却也并不奇怪。

叶士远道:“我也派了一名不成气的徒儿前去,走到那儿大约也要四个月。顺便看看云梦谷里可还有些他未写完的新书没有。”

慕容无风道:“啊……这个只怕没有。不过那里还有一位蔡大夫和陈大夫,也时时写书的。”

“当然当然,老弟说的是蔡宣和陈策罢?小蔡我以前还见过一面呢。那小子眼高于顶,他爷爷和我说话还客气几分呢,他说话却一点客气也不讲。气得我要死。年轻人,恃才放旷,一点法子也没有。唉,怎么说呢。这小子还真聪明。他的《澄明医解》和陈策的《蔚风三笈》在内科和杂病上算是很有见地的了。当然比起慕容无风的那几本书——听说他年纪很轻,跟老弟你差不多——还是差了一大截。我看他也是没找着比他更聪明的学生,嘿嘿。”

慕容无风淡淡一笑,低头不语。

叶士远又道:“听说那里还有一位幼科和妇科都很有名的吴大夫。”

慕容无风道:“嗯。是吴悠。她也写过一本书。”

“读过读过,《幼科杂论》嘛。听说吴大夫长得极美,平生最崇拜她的老师慕容先生。那本书的序里,有一大半尽在夸她的先生,我刚读的时候,还以为这书是慕容先生帮她写的呢。人人都说她早晚要嫁给他,却不知慕容先生去世之前,她究竟是嫁了还是没嫁?”

慕容无风暗自庆幸荷衣此时不在身旁,不然她听了,非跟他没完不可。

原来这叶士远乃是西北名士,少有文名,自视甚高,虽出生名医世家,颇受薰陶,却始终不肯以此为正业。不料,科场黑暗,屡试不弟。这才一怒之下放弃了举业,专心作起了大夫。来了这里,远近内外,在医术上跟他相提并论的,连一个也没有。见了慕容无风,见他是行内之人,水平也不在他之下,顿时觉得得了知已,不禁喜出望外,便把这多年不谈的行话,医书优劣,杏林掌故,对着他大谈特谈了起来。一直洋洋洒洒,讲了一个多时辰,还住不了口。若不是看着慕容无风身体不适,他只怕早要和他“抵足而眠,颤烛夜游”了。

慕容无风却偏偏是个寡言少语,不喜和陌生人交谈的人。他只有在荷衣一人面前才活泼自在,敢开些大胆的玩笑。见了同行,他却总是一幅言语审慎,公事公办的样子。

快近掌灯时分,叶士远这才告辞,回到家里。却又想到慕容无风孤身一人,病倒在异乡,不胜唏嘘,赶忙叫童子送来一盒精致的糕点和几样治风寒的药丸,又约他隔日病好一定要到传杏堂来与他的几个弟子们小聚,“亲聆謦劾”,慕容无风虽不喜热闹,见老先生盛情如此,而自己也是长夜难眠,实难打发,便如约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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