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彩虹的重力(31)

作者: 施定柔/玄隐 阅读记录

等到头脑清醒,季篁已换了一身衣服,背着一个巨大的运动包走了出来。

他的身体笼罩着一团湿气,被门外的冷风一吹,散发着柠檬和橘子的气味。

是洗发水还是水果香皂?亦或是洗洁精的味道?她想不出答案,专心地吸吮着。

“你是骑自行车来的吗?”她问。

“不,我是走来的。你家在吉祥路对吗?”

“对。不远。离这儿三站路。”她伸手到包里掏月票。

他忽然停步,问道:“你累吗?何老师?”

“不累。”其实她的腿早已站酸了。

“我们一起走回去好吗?”他凝视着她的脸,说,“走路可以锻炼身体。”

没钱打的啊?你刚才不是已经锻炼了两个小时了么?彩虹窘了窘,只好同意。

他揭过了她的双肩包,背在自己的身上。

“嗨,不是这个方向。”她小声说。

“跟着我走,不会有错。”他很自信。

他们拐进了一个小巷。

住在这个城市二十多年,彩虹从没发现这里有个小巷。小巷走了一半,被一道矮墙挡住,没路了。

“你看,走错了吧?”

“没错。”

“这里有一道墙。”

“咱们爬过去。”

她吓了一跳,以为他在开玩笑:“爬过去?我们又不是贼!”

“你有多少年没爬墙了?”

彩虹想了想:“十几年吧!”

“那就爬吧,我看看你还会不会。”他抱着胳膊看着她。

彩虹石化了。她想说,季老师,我是一位成熟的青年女教师,道德的典范,学生的楷模,这意味着我不是崂山道士,不会玩这种城市嬉皮的玩意儿。

看了看四周,发现没有别人,她改了主意:“我会啊。季老师,你蹲下来,让我踩着你。”

他真地蹲了下来,她真地抱住了他的脑袋,并且脱掉旅游鞋,双脚无情地踩在他肩膀上。

身手敏捷地翻过了墙,她发现季篁很快也翻了过来,样子很潇洒,像跨栏运动员那样,手指在墙头上撑了撑,就跳了过去。

扑掉身上的灰尘,她发现前面又是一道墙,很高的墙。要想通过它,只能去爬旁边的一棵树。这次彩虹连问都没问,抱着光溜溜地树杆爬上去,翻过墙,抓住垂下的树枝跳下来。

看着季篁紧跟而下,这情形让她想起了蜘蛛侠。

她乐了,咯咯一通乱笑,忽然说:“知道吗?这个城市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结构,结构,到处都是结构!我们的脑子成了水泥,已经被商品房结构了。”

季篁两手一摊:“所以我们要翻墙,要爬树。”

彩虹点头:“这是一个解构的过程,城市建构了生活,建构了空间,建构了我们的欲望和想象,却不可以建构我们的行动。”

季篁在黑暗中眨眨眼:“对。”

“城市不能规定我们什么。”彩虹指着远处的立交桥,慷慨激昂,“这条路,一定要这样走吗?这里一定要有个商场吗?上面非得有个天桥吗?早上一定是九点以前才供应早餐吗?我们需要被城市如此理性地安排吗?我怀念小时候夏天睡大马路看露天电影的日子!”

“何老师你好像有点激动……”

墙外是一条大街。

他们埋头往前疾走,越过公园,跨过糙坪,在大厦中横穿,信笔在城市的地图上涂鸦。

这令彩虹产生了一种“荒园游侠”般的幻觉:没有遵从地图游览的城市是荒凉而孤独的,像一位被人遗忘的老妇。

破败的门庭,幽闲的小肆,凌乱的垃圾,无所事事的小贩……

不知不觉,他们进入了一个中学的cao场,站在环形的跑道上。

上弦月挂在天空,远处的山影,波动的霓彩,夜色渐渐迷失。

彩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头顶的星光了。她忽然想起那句话:

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倘若也有学生来问她,她将如何回答?

她静静地想了很久,没有答案。不过,她很快就原谅了自己。

这是个太不实际的问题,这是个虚无缥缈的问题。生活在这样的城市,忙乱而庸碌,没人有时间思考这个,不是吗?

假如奥斯特洛夫基没有全身瘫痪,俄罗斯也没有漫长寒冷的冬天,假如他就住在繁华的F市,日日为交通和地价烦恼,他还能写出那段振聋发聩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