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旧梦(96)

“出去吧。外面肯定还有人等着。”

黑鸦最后瞅了一眼这黑暗的地方，哪怕自己身体里是有洗魂明琅，不断锤炼他的魂魄仙躯，也能很明显感受到生命的流逝，那种奇怪的感觉，他并不想体会一次。

他得惜命，连同着他母亲的份，活下去。

慕白在无尽地狱之外其实未等多久。

先出来的是冥主，与他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冥主总是忙得很，没多少工夫与他闲话。

跟着没多久，黑鸦也出来了，见到他的时候，顿了一瞬。他有一瞬间怀疑黑鸦是不是会因为想躲他而转头就又回了无尽地狱。

事实证明，他想岔了。

黑鸦只是稍稍顿了顿，随即极为坦荡地走了出来。

双目中没了刚醒来时的沉痛与愤怒，也没有了以前望着他时的灼灼光亮，变得很是平静。他三百多年来，从未在黑鸦望着他的双眼中见到过。

冥主说会与黑鸦谈谈，应该就是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他了，可是，他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若是以前他兴许能猜一猜，但现在，他着实猜不准。

“黑鸦。”他叫住了路过却未停步的黑鸦，“我……”

“呵。”

黑鸦轻笑了一声，转过身来，发梢被带得飘起又垂落，双目稍稍眯起，唇角有些微勾起，那是他常挂在脸上的笑容。

只是慕白明白，似乎少了一些东西。

“仅有两件事我在意。”黑鸦道，“我母亲死在你面前。你是因我身上的洗魂明琅而教导我。”

前一件事，慕白道了个差劲至极的歉，而后一件事，他莫名的不敢承认。

慕白的目光暴露出了心虚，黑鸦看得清清楚楚，但有些奇怪，他居然一点也不难受，甚至有些快意。

“你未对不起谁，也不用与我道歉。你教导我三百余年，我也未感谢你一声，我们应当扯平。”黑鸦摆了摆手，“既然你是奔着下一任冥主之位去的，那么祝你，得偿所愿。若是下回，还有要诓我的时候，可以与我先说一声，我不是那么小心眼的，大家这么熟了，我总会帮你的。”

话已说尽，无话可说。

黑鸦耸耸肩，转身离开。

“你去哪里？”看着他的背影，慕白问了出来。

行走的步子停了下来。

慕白心中有几分欣喜，几步上前，拉上了他的衣袖。

他微偏头盯着那只手，垂下眼睫的双眼显得细长又冷漠，开口的话语带着讥诮的笑意：“我是半妖，与你们都不同，自是与你们不同路。”

“没有人看不起你！”

“哦？”黑鸦笑了笑，拂开他的手，望着这幽暗的大殿，冥界的气息，他再熟悉不过，曾经也当成未来的归宿，“若无洗魂明琅，你可会收留我这么一只半妖？”

慕白愣住了。

“你不会。”黑鸦替他答了，心底里的不甘和委屈全都重新满溢出来，“半妖一途，是孤身一人披荆斩棘的求生之路，若无洗魂明琅，你会是我的敌人。”

“可那些都只是假如……”慕白只能喃喃辩驳。

“我在意，我在意你的初心。你教导我，我承你恩情，那些都会还你的。只是……你我之间，朋友也好，师徒也罢，这些情谊，都不必再提。”他微微弯了弯唇，始终未看他一眼，“就此别过。”

“我……”

慕白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黑鸦等了一会儿，果然未等到下面的话，心中了然。再不看这伤心地，直接用了瞬移的法术，从冥界消失了。

“我、我……”

慕白停留在原地，不敢追上去，只是有些失神，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能与他说些什么。

一开始为了洗魂明琅留下他错了，后来教导他时的朝夕相处错了，到了现在，无话不谈般亲近却有洗魂明琅这个芥蒂，于是，过去的一切，是空中楼阁，是镜花水月，是抓不住的妄欲。

连对不起都无法开口。

因为他早已挑明，不会原谅。

刚进冥界时敢跟他斗法四十九日桀骜不驯的半妖啊，他居然妄想能诓住他。

他敢瞧不起，那只半妖就敢与他为敌。

他是不是应该庆幸，他俩还未成为死敌，黑鸦只是离开了？

“青玄大人，我该怎么办？”慕白望着虚空，喃喃求助那个早已没有任何踪影的人。虚空寂静，只能听见他提问的迷茫尾音。

如他所想，没有那个人的半点回应，他只能长长叹了口气。

离开北城太久，应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