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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10)



“好、好啊……”

杨父接过书信,不待细看,已是滚出热泪,语不成声。

快脚之后,闫大郎亦抵达家中。

此番未能得中,又在闫璟处落了不是,险些酿成大祸,闫大郎很有几分郁郁。见到父亲母亲,只是草草行礼,借口行路疲惫,早早回房歇息。

后宅中,一个小丫环急匆匆行过,穿过一座跨院,寻到娇客暂居处,同看门的丫环耳语几句,得了几个铜钱,欢喜离去。

关上门,丫环行到内室,临窗正坐着一名蓝衣少女,豆蔻之年,脸庞还有几分稚气,眼尾微微上挑,自有一股难言的妩媚。

“红姐儿,大郎回来了!”

听到此言,少女头也不抬,仍一心瞄着花样子。

丫环瞧了瞧,又道:“红姐儿不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

“大郎未中,杨家的四郎却是中了,姐儿此时去,也好安慰……”

少女忽然抬起头,眸中凝出一抹冷色。

“我奉父母之命暂居于此,为的是什么,你也清楚。舅母的心思实不可取,你也别眼皮子太浅。”

丫环张张嘴,却不敢再劝。

“我视你为第一得用的人,才告诉你这些。”少女扫一眼窗外,柔声道,“刘氏祖上乃是功臣,虽逢难没落,我父亦在县衙得用。不是闫家在京中有门路,我何必来同这等庸人虚与委蛇。”

丫环讷讷不出声,更不敢提醒,红姐儿口中的庸人可是她的亲舅和舅母。

似是有许多话压在心中,不吐不快,少女继续言道:“闫家同杨家之事,我也知晓几分。可笑舅舅做事拖沓,虎头蛇尾。要么就不做,也好扯开关系。要么就该做绝,现在这样算怎么回事?”

少女冷笑,花费银钱上下打点,却是不能成事。

只累死十六个杨氏族人有何用?想要压下杨家四郎,只需送他亲爹上路,诸事可成。

父死必当服丧,苦候三年,何种手段用不得?

即便消息延滞,让他得中殿试,一个“服丧赶考”,不孝的罪名压下去,还想做官?功名都会革掉!

留在闫家这些时日,少女事事看在眼中,只觉这一家都是烂泥扶不上墙,不堪大用。舅母那点心思更是可笑至极。

“你且牢记,我姓刘。也需明白,我的出身不在此地,当在京中!”顿了顿,少女继续道,“不过,大表哥回来,总要去看上一看。”

少女神情忽转,笑容绽放,艳色更盛。

丫环垂首,脸色煞白,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第九章 养眼



春闱落第,闫大郎心中郁闷,回到家中亦不得释怀。想起在京中遭遇,愈发恼恨杨瓒。思起在客栈中的种种,连为他解围的闫璟也一并恨了起来。

接风宴上,闫大郎没有好脸色,闫家人自然兴致不高。父子兄弟对饮,也是没滋没味。

红姐儿端正坐在舅母身旁,笑意温婉,不复先时精明外放,一派恭良谦和。只在闫二郎色眯眯的看过来时,微微垂下眼,掩去一抹不耐的冷光。

待酒过三巡,闫大郎只顾闷饮,闫二郎增添几分醉意,神情愈发不堪。

闫王氏好似没见到一般,见红姐儿托辞退席,硬是将她拉住。

“何必急着走?陪舅母多坐一会。听听你两个表兄的诗文,可做得好?”

看到扣在腕上的那只手,扫过半露在袖外的两枚银镯,红姐儿眼中冷光更甚。贴身伺候的丫环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各怀心思的闫家人却无一发现。

宴后数日,红姐儿借口受了凉,闭门不出,连舅舅舅母的面也不见,只让丫环给县衙中办事的父亲送信,内容如何,送信的丫环家人一概不知。

闫大郎灰心丧气,无心读书。在家中坐不住,干脆带着两三个家人到街上闲逛。遇到昔日同窗,更是大撒银钱,频上春楼酒肆,每每喝得大醉而归。

闫父有心惩治,几次三番被闫母拦住。若是气得狠了,不肯罢休,闫母直接撒泼打滚,让家人仆妇着实看了几场热闹。

“我呸!我儿已是举人老爷,今番不中,下回必定考中!金榜登科的文曲星,你一个乡下泥腿子敢打?!不怕遭了雷劈!”

一旦撒起泼来,闫王氏口无遮拦,不管三七二十一,好话坏话一起往外喷。

三日不到,闫家已是鸡飞狗跳,成了县中的笑话。

红姐儿愈发深居简出,闫大郎更不乐意呆在家中。

这日,闫大郎照例招呼一群酒肉朋友,打算到城内酒楼买醉。刚出家中,便见有一队快马从街上飞驰而过。

马上骑士皆一身大红缇衣,遇有行人阻路,当即挥舞马鞭,凌空甩出脆响。

厉声破风,鞭子虽未落到身上,也着实让人惊出一身冷汗。

认出骑士身上的不是鸳鸯战袄,而是京城锦衣卫的鱼服,闫大郎顿时头皮发麻,忙不迭退到路旁,远远避开。见快马一路往城东去,突生不妙之感,顾不得心中害怕,小跑着跟了上去。

两条腿追四条腿,还要小心不被发现,自是十分艰难。没过多久,闫大郎已是气喘吁吁,脸色发白。

“大郎这是作甚?”

“少问,跟上来!”

直至县衙门前,闫大郎才追上马队。

骑士均已翻身下马,在一名百户的带领下,手持腰牌,大步流星闯入县衙。

见此情形,闫大郎心头狂跳,不详的预感更甚。

没过多久,县衙中便传出一阵嘈杂。

五六个皂吏狼狈奔出,左脚别右脚,接连滚落台阶,吃了一嘴沙土。

其后,办事的锦衣卫用铁链锁着县衙主簿和典史,一路拖拽。大令和二尹满脸煞白,指挥着余下衙役推出一辆囚车,将锦衣卫拿下的三四人塞到车中,胆战心惊的关上车门,落下铁锁。

“锦衣卫办事,速避!”

百户跃上马背,拉住缰绳,挽了个鞭花。

骏马前蹄腾空,一声长嘶,直向南奔去。

校尉以县衙中的驴马牵引囚车,紧随百户身后。车中的四人挤在一处,被颠得眼冒金星,接连撞上木栏,浑身青紫,叫苦不迭。

闫大郎当即认出,其中便有红姐儿之父,自己的姑父。

“快,回去告诉我爹,出事了!”

豆大的汗珠滚落额头,闫大郎手脚冰凉,也不晓得是一路急奔所致,还是惊惧万分之故。

闻听消息,闫父同样心惊。

县衙官员差役犯事,小吏均可在县中处置,典史以上多提至州府,审明后上报朝廷。

小小的典史主簿,以品级论,根本不入流,怎么就劳动了锦衣卫?

莫非,是同先时篡改徭役名簿有关?

闫家只晓得送钱给主簿,上下活动,免掉自家正役,陷害杨氏一族。并不晓得,此事经由锦衣卫上报天子,已和边镇文武贪墨官银、虐使役夫之行挂钩。

越想越是害怕,闫家父子六神无主,唯恐下一刻便锁镣加身。只能想方设法开具路引,写下书信,遣家人飞送入京,向闫桓父子求助。

于此同时,送信的快脚也完成了差使,同杨家拜别,踏上归程。

“老翁可有口信要带给杨老爷?”

“只这一封家信。”

杨父和杨氏族长一同上座,取出写好的书信,交给快脚。

“若是四郎问起,只道家中一切都好,无需挂心。”

一切都好?

看着门上的白幡,快脚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

“劳烦了。”

杨父身体未愈,加上天寒,又添一层病。不经人搀扶,压根动不得身。

杨氏族长代他送快脚出门,再三叮嘱,万不要将族中事告知。

非是族人不怨,只是四郎将要殿试,正逢关键时刻,怎能分心?

况且,四郎中榜的消息已在县衙张贴,闫家投鼠忌器,纵是想动手脚,也不会在涿鹿。反倒是四郎孤身在京,更需万分小心。

现如今,四郎便是全族的希望。想报仇,也要等四郎金榜题名之后。

快脚背上行囊,一路走出县城。

回头遥望风中的白幡,抹了抹脸,眼角不禁火辣辣的疼。

三日后,府衙差官飞驰入县。

未几,县衙贴出告示,镇守太监蒋万犯法,被押送入京。启用御马监右少监刘清镇守宣府,不日将赴保安州。

蒋万所犯何罪,告示上提也未提。

与蒋万勾结的守备和府衙上下,终日里心惊胆战,却迟迟没等来拿人的刑部官员。只有边卫中的锦衣卫镇抚突然换人,另有从狭西换防的边军替下守城兵卒,将整座府城守得如铜箍一般。

休说鞑子来犯,纵是城内的人想要出去,也需经过层层盘查。

不夸张的说,连只苍蝇蚊子都别想来去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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