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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12)



现如今又提此法,还是在殿试之前,究竟是什么缘故?

沉思半晌,杨瓒无法确定,这究竟是考核贡士,还是朝中的官员在角力。

如果是前者,自可畅抒己言,发表意见。如果是后者……答案越深刻,越振聋发聩,死得越快。

既无法肯定,理当藏拙。

小心无大错。

在复试中出风头实无必要,老老实实做一片文章,行文间规规矩矩,定不会引来太多主意。

状元榜眼探花,他都没有指望。二甲传胪也是幻想。既然这样,做个老实刻板的“小夫子”,应是当下最安全的选择。

思定,杨瓒终于提笔。

不知不觉间,记时的檀香烧去一半。

有贡士已书就全文,正在向卷上誊抄。

杨瓒加快速度,落下最后几行字,检查没有错漏,立即重新蘸墨,一笔一划写在卷上。

考官自桌旁行过,见到杨瓒端正的台阁体,不禁点了点头。

不提文章内容,单是这笔字,已足够赏心悦目。

当今阁臣李大学士,担任主考的马尚书,对此都很是推崇。

这名贡士面带稚气,尚不及弱冠,能不以巧进,不追逐风头,甘于安守本分,取以拙道,这份心性定力实在是难得。

考官很是满意,顺带看几眼杨瓒的文章,见同样的中规中矩,四平八稳,没有半点出格,不禁失笑。

在遍举英才、以敢言能言为佳的弘治朝,这样的“小夫子”当真是难得一见。

抚过长须,半掩着下巴,考官匆匆览过余下几人,回到殿前,仍是笑意未减。

“贯道笑什么?”

马文升颇为好奇,见韩文摆摆手,仍是暗笑不停。略挑起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眉毛挑得更高。

“负图兄为官四朝,这样的贡士可曾见过?”

年少登科,必有几分锐利。不骄不躁,沉稳如斯,实在是少有。

纵然是十二岁中举的杨廷和,十五岁上书朝廷针砭时弊的王伯安,未及弱冠之时,也没有这份定力。

马文升目视韩文,后者示意他走到近处,看看杨瓒的文章。

“只要一观便知端的。”

马文升难得有好奇之心,步下考场,貌似不经意的停在杨瓒桌旁。

不到两息,马尚书嘴角直抽,想笑不能笑,表情很是奇怪。实在忍不住,干脆背过身去,咳嗽了两声。

韩文负着手,险些喷笑。

杨瓒正专注于誊抄文章,丝毫不知道,出格会引人在意,小心谨慎得过头一样会引来关注。

如果他是前生年龄,这份沉稳并不出奇。

但杨小举人才几岁?

十七!

十七岁的小夫子,不引人注意才怪。

和历经宦海的马文升等人比心眼,杨瓒还太嫩,委实有得学。

恍然不知间,想安静做只小虾米的愿望,已同杨瓒渐行渐远。

巳时末,复试将近尾声。

多数贡士已答题完毕,端坐在案后。

马文升等考官看着滴漏,取下只剩不到半个小指的檀香,自殿前开始收起考卷。

殿外,一身大红盘龙服的朱厚照正立足观望,几个宦官小心的伺候在侧。

等到他看够了,终于转身离开,几个中官才暗地里舒了口气,小跑着跟上。

“孤去见父皇。”

朱厚照正逢变声期,连续半月守在弘治帝身边,端茶奉药,声音很是沙哑。

宦官中一人忙捧出荷包,小心取出瓷瓶,送上太医院配制的糖丸,道:“殿下仁孝,陛下龙体必将大安。”

含着糖丸,朱厚照笑道:“刘伴伴忠心,孤知道。”

刘瑾登时笑眯了眼,愈加奉承。

同行的谷大用和张勇狠狠盯了他两眼,暗恨慢了一步,让这龟儿子抢了先,讨了殿下的好!

两人互相看看,目光都有些意味深长。

暂且先让这老小子得意几日,骑驴看账本,咱们走着瞧!



第十一章 初见



朱厚照兴冲冲赶往乾清宫,不想却扑了个空。

“殿下,陛下龙体大安,御驾东暖阁,召朝臣议事。”

“父皇大安?”朱厚照眼睛一亮,“可是用的方院判的药?”

“回殿下,正是。”

宁瑾随弘治帝移驾,回话的是内官监太监陈宽。同是弘治帝身边的老人,宁瑾最擅长察言观色,陈宽不比前者机敏,更喜多做少言。

“陈大伴可知父皇都召了谁?”

“回殿下,三位阁老皆在。”

弘治帝多日未上朝,政令多自内阁发出。今日精神不错,召三位阁老入宫实是理所当然。

想到要见这几位,朱厚照有些发憷。

李相公很是和气,纵是斥责,也会让人如沐春风。谢相公一派名士风范,少有动怒。唯有刘相公脾气火爆,几乎是一点就着。

想起刘健在东宫“关照”自己的日子,朱厚照顿时头皮发麻。有心躲过这遭,等父皇返回乾清宫。然左思右想,委实不妥。

弘治帝养病期间,没少对朱厚照耳提面命,内阁三位相公都是扛鼎之才,定要尊重。

今日三位阁臣齐聚,在暖阁中议事。朱厚照不知道便罢,知道了却不去,甚至故意躲开,必然令弘治帝失望。

朱厚照算不上一个合格的皇太子,却是个孝顺儿子。

哪怕为了让亲爹开心,也要硬着头皮捱上一回。

“那……孤也去东暖阁。”

想到要面对三位阁臣,先时的兴头就消失一半。

陈宽恭送皇太子,视线扫过簇拥在朱厚照身边的刘瑾谷大用几个,深深皱了一下眉。

待朱厚照的身影渐远,陈宽唤来一个小黄门,道:“你且去司礼监走一遭,给戴公公递个信,抽空到咱家这来一趟。”

“是。”

小黄门答应着,壮着胆子提了一句:“若是戴公公问起何事,奴婢该怎么回话?”

“就说咱家有事同他商量。”陈宽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关乎东宫,他必会晓得。”

“是。”

小黄门躬身退下,半点不敢耽误,一路往司礼监去了。

陈宽袖手立下廊下,眉头始终未能舒展。

弘治帝身边的中官,多是由怀恩一手挑选。才干不提,忠心却是一等一。

长伴陛下身边的宁瑾,前往宣府的刘清,敢言“佛书诞,不可信”的覃吉,乃至早年间的几地镇守,都称得上行为端正,堪为天子所用。再如何鼎一般,敢当面斥责国舅无礼,以金瓜击之,虽没落得个好下场,身后也有个好名声。

厂卫是天子的鹰犬,最重要的就是忠心,没有太多的花花肠子。

今日见到刘瑾几个,陈宽着实心头一跳。

这几个中官,自太子少时便伺候在侧,性格鲁直不是问题,只要没有坏心思,都可一用。但随着陛下久病,渐有将江山托付太子之意,这几个都开始露出狐狸尾巴,尤以刘瑾为甚。

刘瑾曾经犯错,虽不大,却能躲过东厂刑罚,伺候在太子身边,心思手段定然不缺。

若他怀揣歪心,只想讨好太子,将朱厚照往歪路上带,必是国之大患。

想到这里,陈宽不禁咬牙。

最好不要让他拿到实据,否则,咱家必收拾了他!

刘瑾弯腰跟在朱厚照身边,半点不知,弘治帝身边的陈大伴已经盯上了他。

怪就怪在朱厚照尚未登基,他把持不住,过早露出了心思。晚上一年半载,纵然陈宽再恨,也奈何不了他半分。

东暖阁外,守门的中官见到朱厚照,连忙行礼。

“殿下。”

宁瑾伺候在暖阁内,另一名大伴扶安为朱厚照通禀。

进了暖阁,热风扑面。

朱厚照不觉半点温暖,反而打了个哆嗦。

太子畏刘相公如虎。

虽有些夸张,然也着实形象。

弘治帝端坐在案后,见到朱厚照,招手让他立在身旁。

见礼之后,君臣继续商讨凤阳等府州大灾,以及军粮不足之事。

李大学士进言,令巡抚凤阳等处的都御史查情上报,并催督户部开仓,以积年所存麦粟赈济。

“凤阳临近金陵,可由太仓等地运粮。今河南亦饥,且夏粮未减,兼北疆为鞑子所侵,灵州被围,辽东数堡粮草被抢夺焚烧,事已急。臣请暂免凤阳等府税粮。河南等地,可以每米一石折银三钱,许其三年内补足。军粮之事……”

顿了顿,李大学士方继续道:“可再令商人往边境运粮,给以盐引。”

“李先生之意,是恢复高皇帝的开中法?”

李东阳点头,并道:“事急从权。臣知行此事必有弊端,然边患未除,唯有先解边军之困,方可言其他。若有不肖之徒以此牟利,当以高皇帝之法严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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