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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126)



“可不是。”王太皇太后道,“苦了一辈子,临老又要操心,就不能让咱们过几天清净日子。”

“瞧您这话……”

话到一半,吴太妃便开始咳嗽。半盏茶入口,才勉强压下。

“你这病总也不见好,是不是换个药方?”

“算了,换再多也没用。”吴太妃道,“现下,还是天子大婚的事要紧。”

“你瞧着哪个好?”

“北直隶的怕是不成,人再好,因着吴忠的事也给连累了。”吴太妃道,“夏氏女和王氏女,娘娘中意谁?”

“这些日子看着,上元夏氏端庄稳重,行事不急不躁,人又生得好,堪配天子。”

“娘娘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你也喜欢她?”

“都是百精百灵,花儿一样的。只是年龄相当,王氏女过于稚纯,有些孩子气,还是夏氏沉稳,执掌凤印才能压服得住。”

“有理。”

王太皇太后点头,又同吴太妃商量,请张太后到仁寿宫。

“到底是儿媳。”

吴太妃没有多言,只是心下透亮,不管她们选了谁,都不会得张太后的意。

天子大婚之后,后宫总要起些波澜。

一国之后的路并不平坦,旁人能帮的有限。能不能握紧凤印,稳稳当当走下去,全要看夏氏自己。



第七十九章 上元节一



天子下令五日休沐,百官不上朝,文华殿经筵日讲同弘文馆皆停。

杨瓒深居简出,少与同僚走动,京城官员的宴请拜帖一概谢绝。唯有谢丕顾晣臣王忠等人,被请到城西福来楼小聚。

因襄助王忠上言之故,严嵩也在席中蹭了个位置。

抛开历史评价,能在及冠之年高中进士,即证明其有真才实学。

觥筹交错间,言及民间疾苦,北疆兵祸,多能侃侃而谈,切中要害。谈起笔墨绘画,同样见识不凡。推却不过,挥毫为店家题字,更得“笔精墨妙,金声玉振”的评价。

“唯中兄之笔墨果然精妙。”

“以中过奖。”

酒酣耳热,严嵩不复平日里拘束,多出几分快意洒脱。

“区区拙笔,不敢比谢状元柳骨颜筋,顾榜眼跌宕遒丽,亦不及杨探花丰筋多力,王给谏渴骥怒猊。实是班门弄斧,画蚓涂鸦,献丑了。”

“哪里!”

“唐人有言,书法之道,无常谓古肥今瘠。古今既殊,肥瘦颇反,各家皆有所长。严兄之字,矫若惊龙,力透纸背,实令我等惊叹。”

谢丕和顾晣臣举杯,皆有几分醉意。

或许是掌事武学的关系,两人不同以往,言行之中,少去些许儒雅,多出几分肆意洒脱。

谢丕有高士之风,打马御前街时,杨瓒便已发现。

顾晣臣性格稳重,有些时候,比杨瓒更加谨慎。短短一月之间,能有这般变化,的确令人称奇。

席间酒罄,福来楼的掌柜亲自从酒窖寻来,拍开封泥,醇厚的酒香飘散到大堂,引得用饭的客人纷纷抽动鼻子,大声叫道:“掌柜藏着好酒,为何不送上!”

捧着酒坛,掌柜笑着解释几句,另奉上酒水,多赠一碟小菜,多数人也就罢了。

唯有一名醉汉,始终不依不饶,偏要掌柜怀里的一小坛,怒眉瞪眼,甚至要明抢,着实有些无理。

掌柜不多说,指着墙上的几首诗词,意思很明白:想喝也不难,照着上面留几行字,必能舀上一碗。

醉汉起身走到墙壁前,眼睛瞪大,先看题字,再看落款,憋得满脸通红,硬是说不出半个字来。

“这酒,壮士用是不用?”

客栈众人哈哈大笑,更有人借机起哄。

壮汉脸色变得酱紫,崩不住,蒲扇般的巴掌挥出,重重甩在掌柜的脸上。

一声脆响,掌柜倒退两步,酒坛砸碎在地。

热闹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老五!”一名满脸虬髯的魁壮汉子厉声道,“喝了几碗酒,就不知道自己是谁?!给店家赔礼!”

掌柜半边脸通红,印着清晰的掌印,很快肿胀起来。眼睛被挤成一条缝,耳际嗡鸣,半晌动也不动。

“大哥,是这店家不识好歹!”

“赔礼!”

壮汉用力拍在桌上,瞪着老五。

一是为他酒醉惹事,引来京卫衙役不好收场;二是因他不识场合,当着兄弟的面顶撞,落自己脸面。

老五跟在他身边十几年,走南闯北,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出海,辛苦挣下一份家业。

过命的交情,不是太过分,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里是哪?

京城!

为几个番商手里的东西,他们从南京跟到北直隶,好不容易找准点子,确定番商的落脚处,准备上元节时动手。

这个紧要关头,老五偏要惹事,跟来的几个也不知道好歹,还要用话激他,等回到船上,有一个算一个,都扔进海里泡上几天,好好清醒清醒脑子!

“客官莫要动气,说到底,是小老儿不对。这位壮士好酒,酒窖里还有没开封的坛子,这就让人送来。”

疼得吸凉气,掌柜仍尽量陪着笑脸。

和气生财。

想要生意兴隆,就得有眼色,会看人。

这五个大汉都是一水的劲装,腰束黑皮带,肩宽背阔,袖子挽起,胳膊上全是腱子肉。

满脸的煞气,看那块头,寻常京卫不是对手。

开客栈做生意,惹上这些凶人,实为不智。

本地的倒还好,凭着福来楼住过探花郎,墙上还有进士老爷题字,顺天府的衙役总会给几分面子。如是顺天府外来的,还是息事宁人为好。

这几个壮汉,看着像北地人,说话却带着南地口音。

逢上元节,南来北往的客商汇聚,说不得就是哪位大商的护院镖师。气急给他一刀,连夜走脱,哪里说理去?

到时候,告状找不到嫌犯,发下海捕文书也是无用。

归根到底,对方纠缠不假,也是他得意太过,明知是个醉汉,还要话赶话,引来这场是非。

脸上这一巴掌,全当是给他提醒。

想想状元楼,五十年光景,在京师里数一数二。

结果呢?

遇上事,还不是被贴了封条,掌柜一家老小死的死,散的散,都没能落得好下场。

做人不能忘本。

得意忘形,自以为了不得,转眼就要招祸。

思及此,掌柜压下郁气,好话说了一箩筐,总算让老五挽回面子,不再像要拔刀杀人。

“你这老头倒是识趣。方才是我莽撞,银子拿去,再送好酒来!”

老五冷哼一声,取出一枚银锭,直接丢进掌柜怀里。

待伙计送上酒坛,拍开泥封,猛灌一口,登时哈哈大笑。

“好酒!”

听到楼下喧哗,杨瓒几人都有些好奇。

王忠最先起身,看明白情形,立时眉眼倒竖。严嵩站得近,见他要冲下楼,忙一把拉住。

“严兄为何拉我?京师重地,岂容此等恶人猖狂!”

王忠执意要冲下去,严嵩实在拉不住,只得向杨瓒三人求助。

“王兄,此事暂已了结,不好再插手。”

“为何?”

“我观这几人皆非善类。”

“什么?”王忠警醒,再看楼下几名壮汉,神情立刻肃然。

杨瓒沉思片刻,道:“近些时日,京城汇聚各地客商,不少宵小趁机混入。这几人面相凶狠,身上都带着煞气,未查清身份之前,不好轻举妄动。打蛇不死,我等自是不怕,恐为店家招祸。”

以四人的身份,自可以为掌柜出了这口气。但醉汉仅是闹事,送进牢房,至多关上几日,仍要放出来。

积下怨气,寻不到四人,必要找掌柜麻烦,伤及人命都有可能。

“杨贤弟未免忧心过甚。”

王忠蹙眉,认为杨瓒太过小心,对此等恶人岂能手软。

谢丕三人却同意杨瓒的想法。

“杨贤弟之言有理。”谢丕道,“此五人身形剽悍,身上带有匪气,还是谨慎些好。”

在武学掌事,免不了和学中教习打交道。

行伍出身的教习,不喜谢郎中和顾司业的书生气。对武人的粗莽,后者同样适应不良。但接触久了,仍会互有影响。

最显著一点,谢丕和顾晣臣能很快发现,这些壮汉不是出身军伍,也不似家丁护院,更似匪类。

用行话来说:身上都有血气,手中必定握有人命。

“先唤小二来,看这几人是否要住下。”杨瓒道,“若不是,还请谢兄帮忙,调拨几名家人,查明其在何处歇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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