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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188)



杨瓒眨眨眼,外放岛上?

王主事点头。

“下官于京中时,终日埋首案卷,不成一事,无所建树。此番南下,实获益良多。请留此地,出于私意,可报佥宪提携,施展抱负;出以公心,则能为民解困,为君分忧,为国尽忠。”

王主事要做学问,也要做实事。

仿照古人格物,在京城是格,在地方也是格。在陆上是格,在岛上同样可以格。

本次剿匪,杨瓒只做调度,计划顺利实行,全仗三位指挥使同王主事,还要加上刘公公。

经此事,王主事忽然发现,京城地方太小,陆地也难施展开拳脚。海域宽广,明显更能宽阔心胸,施展报复。

故此,借递交簿册之机,主动请命,希望能外放江浙。

官位品级如何,是否要同宦官打交道,王主事全不放在心上。

有个礼部侍郎的爹,又有剿匪之功,主动请外放,吏部肯定不会小气,升上一两级实属平常。

同宦官打交道,更为容易。

能同刘公公“相处融洽”,甭管派来哪位,都能轻松应对。

如若来人头脑不清醒,各种找麻烦,最后顶着满头包,长歌当哭者,绝不会是王主事。

“王主事决定了?”

“还请佥宪成全。”

“罢。”杨瓒道,“既如此,本官当奏请天子。只不过,此事非仓促可行,还需先回京城复命,才好安排。”

“有劳佥宪。”

“无需如此。”

杨瓒缓和表情,道:“本官也有一事,想请王主事帮忙。”

“下官力所能及,定不敢推辞。”

“事关大食商人,及佛郎机商船……”

阿卜杜勒兄弟所言之事,均不简单。假冒朝贡使臣,必须收缴船货,砍头了事。考虑到这几个大食人知道佛郎机船停靠的海港,必和对方有贸易往来,想同这些冒险家交易,必得对方居中,做为“掩饰”,这几个人又不能死。

希望探险家,说白了,就是一群强盗。

杨瓒分毫不敢大意。

倭寇未除,再引狼入室,情况可会相当不妙。虽说明朝水军领先世界,来一个揍一个,来两个沉一双。能少些麻烦,总是好的。

“佥宪信其所言?”

杨瓒点头,道:“话中虽有夸张,然其所言大陆,并非虚假。”

“当真?”

“当真。”杨瓒压低声音,道,“本官曾见过永乐朝,船队出航的海图及航海志。其中既有提及海外之土。虽不确定是否即为河淌金砂之所,然海外之地,实是确有其事。”

杨瓒说得恳切,半点不似做假。反正舆图藏在内库,对方也看不到。就算想看,也未必过得了朱厚照那关。

朱厚照时刻以太宗皇帝为榜样,凡永乐朝留下之物,都相当宝贝。

他知道王主事是大才,将要名留青史的猛人。

朱厚照却连对方的面都没见过,知道他是谁?顶多会“哦”一声,礼部左侍郎的儿子,朕知道了。

因王侍郎主张禁海,王主事想看天子宝贝的海图,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如有杨瓒做保,也不是不能一观。

问题在于,这位正胆大包天,以永乐海图做幌子,企图蒙混王主事,说服对方,新大陆确实存在,就算没有遍地黄金,也值得探寻。

这个紧要关头,主动揭开底牌,一万个不可能。

永乐朝的船队是否先西方发现每周,后世也有争论。内库所藏海图是否为全部,谁也不敢打包票。

为说服王守仁,杨瓒只当存在。费尽口水,嗓子眼说到发干。

仔细想想,为国为民,为了小屁孩的江山,他容易吗?

在杨御史的努力下,王主事终于有六分相信,海外大陆确实存在,金银也的确不少,是否有耐寒高产的作物,仍有待商榷。

“佥宪之意,是想从佛郎机运矿船取得海图?”

杨瓒点头。

“王主事以为,此事可行否?”

“倒也不难。”

让杨瓒头疼,死伤无数脑细胞之事,送到王主事跟前,只换来四个字,没有半点为难。

“如同佥宪所言,佛郎机夷表面为商,实则为匪,可以大食商船为饵,诱其入瓮。遣水军设伏,守株待兔即可。”

王主事说得过于直白,杨御史半晌没反应过来。

他没听错吧?

这话翻译过来,分明是在说,接触太麻烦,利用对方贪婪,引入包围圈,动手开揍,抢劫了事?

“此事可妥当?”

“有何不妥?既是匪盗,自无需悲悯。”

王主事神情坦然,无半分犹豫。

“下官听闻,倭贼中,亦有佛郎机夷。且有小股流窜之人,妄占我疆域海岛,欺我百姓。其意未逞,其行实可恶。”

“计出之时,若其远遁,自不必追赶。如贪心中计,入我疆域行海盗之举,以致伤人毁船,官军予以擒拿,岂非理所应当?”

杨瓒默默咽着口水,余下的话都吞回肚子里。

猛人到底是猛人,当真是五体投地,不服不行。

这厢,杨瓒同王主事谋划海图,那厢,谢十六终于抵不住顾同知的鞭子,招出供词。

“二百艘船,分散藏在十余处,另有五艘运粮船,藏在倭人之地。”

“许光头手下,多数投了我,愿受朝廷招安,正藏匿在岱山岛,等候消息。”

“藏金千两,银五十万,珍宝珊瑚无算。

“查明倭贼聚集处,本为投名状之用……”

“岸上据点六处,江浙官员俱列名单之上,未有遗漏。”

“江浙福建共三十六宗豪商,为海匪传递消息,销赃所得。”

“有江南巨贾阻止船队,托庇海盗港口,往来运送货物,所得交出三成。”

“每月首尾,岛上‘开小市’,月中‘开大市’。届时,往来走私商不计其数。”

“倭人欲购火器。”

“大食商船多香料宝石。”

“佛郎机夷奢买丝绸瓷器,尤好精美之物。”

“另有少许宗室,以妻族或长史家人参股海商,同海匪有所勾连。”

谢十六说一句,校尉便记录一句。

起初,语速较慢,话说得有些含糊。

顾同知不耐烦,又是一鞭,速度当即加快,三个校尉一起动笔,都有些忙不过来。不得不寻来船上文吏,才勉强跟上速度。

只不过,随纸页增多,文吏的脸色也越来越白。

越到后来,供词的内容越是触目惊心。

记下“安化王”三个字,额头冒出一层冷汗,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笔。

知道这样的秘密,他还能活?

足足两个时辰,堆起的供词有半人高。

谢十六垂着头,锐意全消,与先前判若两人。

见再问不出什么,顾卿令校尉收起额供词,转向文吏,“即日起,尔暂调赵校尉听用。”

“是。”

文吏连忙行礼,擦掉冷汗。虽前途未卜,至少不会立即被卸磨杀驴。

顾卿走出舱室,正要去寻杨瓒,忽见有小舟自海上行来。

靠近兵船,来人举起腰牌,高声道:“奉司礼监少丞刘瑾刘公公之名,请见钦差。”

待放下绳梯,将人拉到船上,顾卿方才认出,来人是东厂番子,亦是刘瑾身边的长随。

“小的奉命,将密函交于钦差。”

刘瑾晕船恐高,身边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日夜赶路,不算什么。穿行半日,当即脸色煞白。

见到顾卿,当即行礼。怎奈脚步虚浮,差点趴到甲板上。

“见过顾千户。”

赵榆秘密前来,刘瑾又在岸上,自然不晓得顾卿已经升官。兼顾卿一身白泽服,长随口称“千户”,并不意外。

“密函何在?”

“刘公公吩咐,需交到钦差手上。”

长随话落,顾卿身边的校尉立即出声喝斥,绣春刀出鞘三寸。

“大胆!”

东厂领班出身锦衣卫,番子却同南北镇抚司没什么瓜葛。

被校尉喝斥,长随神情微变,却是执意要见杨瓒,不肯当面取出密函。

顾卿举臂,拦下校尉。

“杨御史在舱室,随我来。”

转过身,竟是直向二层舱房走去。

长随站起身,立即快步跟上。

京城

江南奏疏一封接着一封,剿匪、地方官员贪污、奸商勾连匪盗、匪首落网,一桩桩消息,接连闻于朝堂。

溅起的水花的确不少,得来的关注,却远远比不上另外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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