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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194)



短暂惊慌之后,用力咬住嘴唇,含着眼泪,迅速收拾起几件衣物,带上备好的金珠银锭,拉住两个儿子,道:“我母子的性命,全托刘兄弟了。”

“嫂子放心!”

为加快速度,刘白头背起钮西山的长子,单臂抱起次子,领路奔向岛西。

送信人未必全然可信。

便是可信,被沈岳发现,棍棒刀剑加身,扛不住也得吐口。

亏得三当家早有安排,不至事到临头,没了生路。

想到这里,刘白头狠狠咬牙。

如果是他跟着三当家上船,沈岳这会必已人头落地。哪怕杀不成沈岳,也能多砍几个孙子,不让三当家束手就擒,死得这般窝囊。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刘白头大步向前,钮王氏顾不得其他,将长裙束在腰间,快步跟上。

逃命的时候,哪还顾得什么体面。何况,她如今是个“匪婆娘”,顾忌太多,难免可笑。

将到岛西,同取来藏宝的海匪汇合。

知晓东西不能全带走,取的都是珍珠宝石等轻便之物。

“船在前边的礁石洞里,干粮水囊都是现成。紧着点用,够撑到蒲门所。”

“不行,不能去蒲门所!”

“为何?”

“三当家去年截了一条商船,船主是蒲门所千户的岳丈。仇早结下,去了还能得好?”

“那怎么办?”

“去金乡卫。”

钮王氏抱着包袱,出声道:“金乡卫的王指挥使是我本家。”

几个海匪齐齐看向钮王氏,似不敢相信,还有这一层关系。

三当家竟抢了个官家小姐?

“好,就去金乡卫!”

刘白头拍板,余下几人也无异议。

逃命途中,不敢打火把。好在月光明亮,众人扶着礁石,沿小路前行,深一脚浅一脚,总算进入礁石洞,寻到事先安排的木船。

“快些!”

海风刮过,洞中呜呜作响,似冤魂哭诉。

海匪不惧生死,却是天生的敬畏鬼神。听到怪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无需提醒,都是用足力气,将船推出洞口。

回望岛上,火光冲天而起。

如钮王氏和两个孩子没有逃走,此时必已葬身火海。

“是倭人!”

换成海匪,绝不会在岛上放火。倭人便没那么多顾忌。

“大当家真是糊涂了!”

夜间放火,明摆着给官军引路,告诉对方,这一千多号人就藏在附近。

刘白头冷笑,官兵来了也好。

他倒要看看,沈岳会是什么下场。

几人登上木船,摇动船桨,辨认星位,北上浙海。

海面如镜,身后并无追兵。

纵然是送信人告密,沈岳也会先搜岛南。等搜到岛西,木船早已行远。

茫茫大海,小船行在其间,如太仓稊米。

搜寻起来,可谓万般困难。

沈岳正被朝廷悬赏,想得他项上人头者,绝非只有岛上弟兄。若不是无法领赏,怕倭人都会背后捅刀。

木船北上,必要绕过几座小岛。

月光下,海面浮起一片磷波,五彩绚烂,似星辉洒落。

看似美好,实则暗藏杀机。

成片的毒水母,聚集起来,飘飘悠悠,随波浮动。

“快看!”

划过水母群,望见不远处有个黑影,紧抱一片木板,随着波浪翻滚,载浮载沉。

“靠近些。”

钮王氏忽然出声,紧紧盯着黑影,目光一瞬不瞬。

“是三当家!”

海匪一声惊呼,飞速摇动木桨。

船行近前,水中人已失去意识。仅凭求生本能,死死抱住木板,才留得一命。

“快,把人拉上来。”

几人一起动手,发现拉不动。

刘白头站起身,一跃跳入海中,方才将钮西山托到船上。抹一把脸上海水,视线越过船尾,看向发光的水母群,不由得一阵后怕。

亏得是在这里,再往前一点,三当家必死无疑!

海上讨生活,时间长了,都会晓得,比起和人对砍,海中的一些东西才真会要命。

“当家的?”

钮王氏颤抖着手,探向三当家鼻端,感受到微弱气息,若有似无,脸色更加苍白。

“娘,爹这是怎么了?”

“没事,你爹没事。”

一定没事!

钮王氏咬紧牙关,解开钮西山的外袍,拼命帮他暖着心口。

“嫂子,这样不成。”

刘光头上了船,接替钮王氏,对钮西山展开急救。

海匪大字不识,不懂得医术,救治落水之人,却比寻常大夫更加高明。

这边负责救人,余下海匪也没闲着,纷纷划动船桨,借星光指引,向金乡卫方向行去。

“没绳子。”

钮西山呼吸渐稳,刘白头擦擦汗,发现钮西山腰上没有粗绳,仅手腕有被捆绑的痕迹。

现已被挣脱,只留下几道红痕。

论理,将人沉海,都会捆绑手脚,以粗绳缚石,一头绕过腰间,打上死结。

想挣脱,只能用利器割断。

三当家刺杀失败,身上的铁片都会被搜走,哪里能割断两指宽的绳子。

咬断?

更不可能。

动手的海匪留情?

这也说不通。

刘白头愈发想不明白,只能等到钮西山醒来,再问个清楚。

天明时分,钮西山悠悠转醒。

见妻儿均已安全逃离,用力捶着刘白头的肩膀,眼圈泛红。

“大恩不言谢!”

“三当家救过我的命,说这些都是见外。”

刘白头瓮声瓮气,大手耙过,一头白发更显杂乱。

多了一人,干粮还算充足,淡水却是不够。五日内不能靠岸,整船人都将面临危险。

不知该说天无绝人之路,还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即将断水之时,竟遇上寻海的官军。

刘白头几人不识字,辨认不出船头旗帜。钮西山却是一眼认出,三艘船打的都是金乡卫旗号。

“真是金乡卫?”

闻言,几名海匪精神振奋,连忙站起身,用力挥手。

身为海贼,遇上官兵竟会如此兴奋,当真是世所罕见。

兵船靠近,认出钮西山,领兵千户立即皱眉。见同船有妇孺幼子,终是摆摆手,放下绳梯,许几人登船。

“千户,小心有诈。”

“无碍。”

千户负手冷笑,纵然是饵,吃下也无妨。前方即是蒲门所,身后还有两艘兵船,哪路海匪被门夹了脑袋,才会在此地设伏。

“南直隶发悬赏,施天常束手,沈岳自顾不暇。这个当头,不会自己找死。”

看向陆续登船的几人,千户冷笑道:“你可知,那个一身短袍,肩膀有伤的汉子是谁?”

“回千户,卑职不知。”

“沈岳的把兄弟,海匪钮西山。”

谁?!

百户诧异,倏地看向对面。

海贼岛上第三把交椅,狡猾可比谢十六的钮西山?

百户袭父职不久,未曾临海战,对海上有名的盗匪,多是只闻其名不见其面。

看到钮西山,不免产生怀疑。

这就是诨号海鲨的海匪头目?

除了个高点,不见哪里出奇。相比之下,他身边的疤脸大汉,才更符合海匪头目的凶悍形象。

上船后,几人身上的武器都被搜走。

钮王氏和两个孩子被安置到底舱,单隔木门。不及官兵舱房,倒也不是囚室。

钮西山和几名海匪没这么好的待遇,直接五花大绑,留在甲板上。白天晒太阳,夜里吹海风,遇上大浪,更要浇个透心凉。

好在每日有两张硬饼,渴了也有淡水。

不然的话,逃出海岛,躲开沈岳追杀,也得死在兵船上。

刘白头等不服气,叫嚷着我等是主动来降,不求太好待遇,也不该这般!

钮西山摇摇头,示意几人莫要浪费力气。

他们是逃命,既没带金银财宝,也没有海船,官兵岂能给好脸。

“都闭嘴,等上了岸,我自有计较。”

不见兔子不撒鹰。

手中没有太多筹码,总要见到真佛才能亮出底牌。现在就将筹码推出,能不能活着抵达金乡卫,都很难说。

钮西山发话,海匪均老实起来。

刘白头不再每日大骂,除吃饭喝水,轻易不再开口。

千户颇为惋惜。

海匪撑不住,还能抓紧问出些有用的东西。回到金乡卫,人交出去,功劳必会少去大半。纵然招出海匪窝藏之地,领兵的差事,怕也轮不到自己。

钮西山狡猾,果非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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