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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205)



“龙涎香两块,特地用三层木箱装裹,又哪去了?”

“古玩字画,玉器环佩,都长腿跑了?!”

“朕不言,非是不知。”

朱厚照猛地站起身,扔出另一本簿册,表情严厉,目光如刀。

“朕不是傻子!”

“杨先生钦差江浙,殚精竭虑,剿匪缉盗,为国肃净海疆。缴获金银珠宝,玛瑙玉石,俱造册封存,送入京中,未留分毫!”

“尔等倒好,袖手京中,贪得无厌,雁过拔毛!朕要建卫所,调卫军戍守海岛,防御外来之敌,却是推三阻四,只道国库空虚!”

“国库为何而空?因何人而空?”

“朕许截留缴获,即为建造卫所,亦为军饷!”

“送入京中?”朱厚照冷笑,“喂硕鼠不成?”

群臣垂首,颈后发凉。廖侍郎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弹劾杨先生狂妄,无臣子之操,君子之德,素行贪婪?”

“尔等也配!”

天子骤然发难,犹雷霆之怒。

奉天殿中,刹那一片死寂。



第一百一十五章 归京



天子一怒,非同小可。

宝剑亮出,不见血光怎能还鞘。

两本簿册,一本记录户部光禄寺金银玉石出入,凡被贪墨少去,不差分毫。另一本则为官员名录,凡曾伸手之人,俱在其上。

户部,光禄寺,兵部,同为重灾区。

这些衙门油水丰厚,往日里,文武朝臣无不羡慕。

如今当真该庆幸,自己不在其中。否则,必也与犯事同僚一样,被摘去乌纱,除去官服,死狗一样拖出殿外。

大汉将军早得皇命,为好好表现,拖人时豪不手软。

原本,少年天子还想玩出点花样,来一个摔杯为号。奈何奉天殿面积太大,大汉将军同御阶距离太远,只能作罢。

“陛下,求陛下开恩!”

“求陛下开恩呐!”

先时满面正气,直言进谏,弹劾钦差狂悖,江浙卫军不法的官员,此时皆噤口不言,自同寒蝉。

眼见同僚被拖走,求饶声音远去,一个个脸色发白,双手颤抖,几乎握不住朝笏。

朱厚照摔出的名册,并非全部。上录之人,仅涉事官员一半。

名录中,官职最高者为户部侍郎,其后为光禄寺少卿,通政使司誊黄右通政。再之后为户部员外郎,兵部职方清吏司员外郎,最后为户部、兵部照磨等小官。加上左军都督府,前军都督府数名文武官员,总计达二十六人。

在朝官员,当即被拖到殿外,除去官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行廷杖。

未有资格列朝者,由锦衣卫至刑科开出驾帖,至部中衙门或府中拿人。

弘治帝性格宽厚,向以仁慈著称。

朝官犯错,也少有行刑。除万妃党羽,即便有朝官犯下死罪,送三法司会审,也没动过廷杖。

现如今,正德帝登基刚刚一载,便当着满朝文武大动廷杖,如何不让人心惊胆寒。

内阁三老早知此事,未见半分惊讶。

天子手握名单,早晚都会发作。

仅暗中思量,早朝之上,天子雷霆之怒,下这般狠手,怕是要杀一儆百。

六部九卿,武将功臣,同样心情复杂。

今日被摘乌纱之人,多为三品以下官员,无一名六部主官。天子能知晓一名八品照磨贪钱,如何会错漏正二品的尚书?

唯一的解释,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行刑!”

奉天殿前,石阶之下,十一名犯官只着中衣,被按在地上。

锦衣卫持杖,大汉将军报数,中官监刑。

犯官不停挣扎,惊骇欲绝,声音渐渐沙哑。传入殿中,愈发变得模糊,听不清楚。

啪!

第一杖落下,求饶声陡然变作惨叫。

啪!

第二杖落下,惨叫拔高数阶,不绝于耳。

啪!

第三杖落下,少数几名犯官,竟碍不住,当场晕了过去。

真晕还是假晕,无人计较。

锦衣卫在场,自有办法让人清醒。

禁卫没有半分留情,一杖接着一杖。到后来,只闻报数,听不到一声惨叫。

立在殿中,文武百官手脚冰冷,如同身受。

第十杖落下,犯官多已脸色惨白,晕死过去。中衣下摆却未见血痕。

非是行刑人留手,实是用了暗劲。

这些人中,有一个算一个,贪墨之数皆以千计。甭管投入诏狱,还是交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会审,都是死路一条。

流放戍边?

怕还比不上砍头。

上法场,一刀了结,好歹痛快。流放南域北疆,路途遥遥,依这些官老爷的身板,十有八九会死在路上。

侥幸抵达,遇上土官作乱,鞑子扰边,必须和边军一样,举起腰刀,扛起长矛,戍卫边防。

问题是,走路都成问题,能扛得住鞑子的冲击?

综合起来,结果还是一个死。

廷杖行毕,大汉将军入殿禀报。

朱厚照坐回龙椅,摆摆手,道:“送刑部大牢关押。”

既要警告众人,投诏狱不如送刑部。

正好让六部官员天天看着,日日回想,觉睡不好,饭吃不香,一月瘦十斤,才算出了这口气。

顺便也告诉“逃过一劫”的诸位爱卿,朕的钱气势好拿?

不是不办,时候未到。

不想和昔日同僚狱中作伴,该怎么做,自己看着办。

“遵旨!”

得天子口谕,大汉将军行出殿外,传达圣意。

禁卫齐声应诺,抓起犯官手臂,拖着就走。

抬着?

想得美!

不打个血肉模糊,甭想有这份“待遇”。

犯官被拖走,耳边不再有惨叫声,奉天殿内仍是一片死寂。

朱厚照高坐龙椅之上,扫视群臣。

说啊,之前不是侃侃而谈,滔滔不绝,很能说吗?

更引经据典,弹劾杨先生狂妄,痛骂江浙卫军贪婪,顺便刺朕几下,直言朕不察,用人不明。

现下里,怎么都哑巴了?

“诸位卿家。”

四字传入耳中,同往日未有区别,甚至不带怒意。群臣却是生生打了个寒颤,不敢抬头。

“江浙设卫之事,诸卿以为如何?”

以为如何?

兵部官员当先反应过来,刘大夏未在朝堂,左右侍郎同时出班,平举朝笏,支持在江浙海岛设立卫所。

“陛下圣明!”

不支持,等着被拖下去打吗?

两人之后,礼部侍郎王华出班,朗声道:“双屿岱山等处,隔越大海,小大岛屿星罗棋布。其有天然海港,可为人员船只藏匿。群贼恃险,不服朝廷,藏身于此,出则劫掠商船番贡,入则上岸为祸百姓,祸积久矣。”

此言出口,奉天殿中又是一静。

先出列的兵部侍郎额角频跳,一个礼部侍郎,竟比兵部官员更晓此事,是要当面扇巴掌?

无视同僚怒目,王华继续道:“更有匪者,交通流民,勾结奸商,私贩鱼盐,肆意劫掠。遇官兵巡检盘问拦截,不悛者甚众。”

“有民商户之家,暗藏双桅大船,表为民,里为贼,买通贪吏,祸患更甚!”

“临海之地,有鱼盐芦管之利,似为富庶。然利不予民,仅丰地方文武豪商。”

接连几句,不只兵部,都察院众人脸色也变了。

“自成化年间,连年地动天旱,地产不丰。匪徒生乱,百姓不敢出海,渔获骤减。”

“地瘠民贫,朝廷宽仁,减免粮税。府州县衙门,有贪利者,阴奉阳违,违背上意,摊派杂费,民生更艰。”

“黎庶无田可耕,又失故业,为逃避差粮徭役,逃离原籍,流于海上,为匪徒所挟,为盗亦成必然。”

王侍郎陈列条目,言之有物。

朱厚照端正神情,李阁老敛起双目,同刘阁老互递一眼。

王华之子,兵部主事王守仁,随钦差南下,屡次立功。

前番有人弹劾杨瓒,王守仁也被波及。王华始终没为儿子说话,原来是等在这里。

和他人争执,打嘴仗,只能算“守”。

天子意明,处置贪墨之人,重提设岛卫之事,正可用来釜底抽薪。

长髯遮掩下,李东阳微现笑意。

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许多人八成忘记,这位王侍郎可是成化十七年的状元,一路从翰林院做到正三品,岂是易相与之人。

口舌争锋,不过下品。

陈列江南之事,表忠圣意,顺带告上几状,可谓一举数得。

稳赢不输,立于不败之地,何乐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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