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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227)



吃自己的馒头,喝自己的汤,让熊孩子豪迈去吧。出门在外,只要不出岔子,没得事事担心。像张公公这样,早晚发际线后退,脑门亮成灯泡。

用过饭,朱厚照和杨瓒到上房安置。

护卫包下整间通铺,却无人歇息,而是分散到客栈内外,确保天子安全。

跟踪商人的护卫尚未返回,谷大用也没消息,朱厚照心再宽,也有几分没底。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冷不丁坐起身,套上外袍就往门外走。

张永守在榻下,听到动静,吓了一跳。

天子不歇息,这是要去哪?

“陛下?”

“朕去见杨先生。”

朱厚照脚步不停,转个方向,几步站在杨瓒门前,举起手,想了想,没直接推开,而是敲了敲门。

张永下巴坠地。

天子竟然敲门?

不是他大惊小怪,皇宫之内,哪里是朱厚照去不得?从小到大,压根就没有敲门的概念。

听到声响,杨瓒披衣起身。

刚穿上鞋,眼前就一阵发晕。摸摸额头,不像发热,倒像是低血糖。

稍歇一会,强打起精神,拉开房门。

“见过陛下。”

“杨先生还没休息?”

“……”说休息了,这位能走人吗?

无奈扯扯嘴角,杨瓒侧身让开,道:“陛下,请进。”

瞧见杨瓒脸色,朱厚照皱眉。

“杨先生可是身体不适?”

“回陛下,臣无事,只是精神有些不济。”

走到桌旁,茶水已凉,不好给天子用。

“奴婢取热水去。”

张永先一步出言,退出上房。心中想着,瞧这情形,一时半刻,陛下怕是不会歇息,需准备些点心。不晓得客栈厨下有没有霜糖。

室内,朱厚照坐到桌旁,闷声道:“朕睡不着,想和杨先生说话。”

“臣洗耳恭听。”

“朕,”朱厚照抓抓头,“朕想着,这次出来,的确有些莽撞。”

哦?

杨瓒诧异。

他想过多种可能,唯一没想到,天子会突然反省。

“朕也知道,偷跑出京城很不应该,可朕不得不如此。”

朱厚照很没形象的趴在桌上,道:“朕想仿效父皇,做个明君。也想像太宗皇帝一样,荡平草原,创万事基业。”

杨瓒没出声,也没必要出声。

“朕知道,内阁不赞同朕意,杨先生也存担忧。但朕不是胡闹。朕读史书,学资治通鉴,知道困在宫城里的皇帝,都是什么样子。”

“不知民生,不晓民事,一切只能听旁人之言。即使被蒙蔽,成为世人眼中的傻子,即使民不聊生,怨声载道,依旧以为万民承平,天下太平。”

“朕不想做这样的皇帝,也不能做这样的皇帝。”

朱厚照声音渐低,表情中有坚毅,也有迷茫。

“杨先生,朕偷跑出京,不是胡闹。”

“朕想亲眼看一看,皇城之外究竟是什么样。朕想知道,太宗皇帝当年是如何深入草原,剿灭北元。朕更想知道,同太宗皇帝相比,朕到底相差多远。”

“结果,”朱厚照扁着嘴角,将头埋进胳膊里,很是郁闷,“朕连搭个帐篷都做不好。早知道,朕应该先学学,再出京。”

杨瓒无语。

看着趴在桌上,耳朵通红的天子,无奈瞬间变成无力。

捏捏鼻根,忽又觉得好笑。

归根到底,眼前到底是个孩子。和孩子置气,他也活回去了?

“陛下,”杨瓒缓和声音,道,“陛下有为明君之志,先帝知晓,必当欣慰。”

朱厚照动了动,仍没抬头。

“此番陛下出京,确有不妥。但如陛下所言,非是为了胡闹,阁老知晓,当会体谅。”

“果真?”

“臣有八分把握。”

刘健和谢迁不敢保证,李东阳听到这番话,绝对会动容。

“陛下强国爱民,臣等皆看在眼中。臣相信,早晚有一日,陛下能得偿所愿,饮马草原,扫平鞑靼,中兴我朝,创不世基业。”

朱厚照抬起头,看着杨瓒,道:“杨先生信朕?”

“当然。”杨瓒笑道,“陛下聪慧绝伦,有百龙之智。臣确信,陛下必会为一代明主。”

“杨先生莫要夸朕。”

朱厚照红了耳根,表情中的兴奋却是掩饰不住。

“臣实心实意。”杨瓒继续道,“然臣有几言,欲上禀陛下,望陛下莫要生怒。”

“杨先生尽管说。”朱厚照坐正,道,“朕知道,杨先生是为朕好,朕绝不生气。”

“谢陛下。”

杨瓒站起身,肃然神情,道:“陛下志为明主,实乃万民之福。然好事多磨,陛下年方舞象,未及弱冠,正当积累磨练,实不必过于心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刚会走就想跑,岂会不跌跟头。

塍蛇无足而飞。

跬步不休,跛鳖千里。

朱厚照有恒心,有毅力,何须急在一时半刻?

潜心学习政务,积累经验,如同磨剑一般,十年不出,藏锋于鞘。一旦亮剑,必震慑世人,血流五步。

许久,朱厚照没有出声。抿了抿嘴唇,忽然站起身,行礼道:“谢先生教我!”

正如杨先生所言,他虚岁方才十六,着哪门子急?小王子已过而立,将届不惑。旁的不提,就是熬,也能熬死这老小子!

见朱厚照听劝,杨瓒再接再厉,开始给少年天子灌输厚黑学。

“陛下,您有优势,而虏贼却无。”

“优势?”

“银子。”杨瓒勾起嘴角,笑弯眉眼。

“银子?”朱厚照面现讶色。

“正是。”

历史上,这项优势并不明显。现下,某蝴蝶震动翅膀,三扇两扇,豹房成了银坊,官军干起走私,宦官奉旨贪污,银子堆满承运库,自当利用起来。

朱厚照起了兴趣,杨瓒梳清条理,继续给天子脚下松土。

有钱,可以打造火器刀兵。

有钱,可以大批募军,充斥边防。

有钱,可以收买草原部落,给小王子背后捅刀。

有钱,连小王子的心腹都能为己所用。

“汉时,白登之围即由钱而解。”

钱不是万能,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行。

“鞑靼连年扰边,因由之一,即是无钱无粮。”

利用强大的经济优势,对鞑靼展开封锁,必要时,甚至可以联络瓦剌。后者会不会趁势崛起,和明朝为敌,完全不是问题。

有土木堡在前,朝廷对瓦剌的防备不会有半点松懈。

高举“雪耻”大旗,翻脸无情,推平瓦剌,照样占据大义。

混官场,脸皮要厚。做皇帝,脸皮更要厚。

论起来,朱厚照奉为偶像的明太宗,堪称个中翘楚,很值得学习。

在京城,多少双眼睛盯着,杨瓒未必敢畅所欲言。出城在外,便少几分估计。

一个侃侃而谈,片刻不歇,一个听得认真,双目炯炯有神。

可以想见,被这般松土,朱厚照会歪成什么样。想长直回去,已是传说中的神话,百分百不再可能。



第一百二十五章 顾鼎



雪地中,一队骑兵飞驰而过。

马上骑士身材不高,却是虎背熊腰,臂粗颈厚。除为首之人,余下皆未着甲胄,都是一身左衽皮袍,腰束皮带,背负强弓,腰佩一柄弯刀。

马蹄翻飞,溅起片片碎雪。

马背之上,箭袋酒囊随震动上下颠簸。箭矢相撞,发出嘡啷声响。

骑士骏马呼出团团白气,未等连成片,便被飞驰的马身撞碎,卷入朔风。

天未大亮,这队骑士即从草原出发。绕过白马关,寻到冯家堡破损的城垣,悄无声息,鬼祟潜入。

待堡中边军发现不对,敲锣示警,城垣处的守卫已被弓箭射穿脖子,倒卧雪中。

“敌袭!”

“是鞑靼的游骑!”

“快起来!”

“点狼烟!”

弘治十六年秋,弘治十八年春,冯家堡两度被鞑靼骑兵攻破。守备此处的百户被问罪,降为总旗。兵卒死伤百余,附近里中,几乎家家带孝。本地边民,对鞑靼无不恨之入骨。

入冬之前,鞑靼扰边愈发频繁。

密云卫和潮河所接连上奏朝廷,请户部拨发钱粮,发民夫修筑边堡,重筑城墙,以防外敌侵扰。

奏疏递上,仿如石沉大海,一滴水花都没溅起来。

密云卫指挥不服,几次上请言辞愈发激烈。不知惹恼朝中哪位,休说拨发钱粮,干脆连三月的粮饷都被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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