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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242)



雪深过膝,峡谷两侧都是光秃秃的石山。四面陡峭悬崖,赵横等夜不收出身,上去都费不小力气,几遇险情。

寻常军汉,别说在山顶埋伏,爬到半截就会摔落。

鞑靼?

更不可能。

鞑靼骑兵彪悍,优势却在平原。遇到这样的地形,也得歇菜。

“佥宪如不放心,可再遣人探查。”

斟酌几许,杨瓒终下令拔营。

一千八百人的队伍,排成长列,由锦衣卫引路,穿过茫茫雪原,向山谷进发。

粮食药品被捆上马车,安排在队伍中间。缴获的稻谷袢袄也被带上。

一车是拉,十车也是拉。

边军缺衣少粮,蚊子腿再瘦,一样是肉。

官银全部留在远处,推倒房屋,以雪掩埋。

粮食衣物是必须,金银财宝现下是拖累,可回程再做计较。

“佥宪,前方即是山谷!”

双屿卫的工匠手艺寻常,制造的单筒望远镜过于粗糙。

杨瓒回京后,将图纸献到御前,内府工匠推陈出新,不只改良单筒望远镜,连双筒都造了出来。

当然,后者还在摸索改进阶段,只能在内廷“玩赏”。

发到杨瓒和赵榆手中的,仍是前者。

透过磨成薄片的水晶,杨瓒看到两处耸立高崖,中间一道狭长缝隙,正是锦衣卫寻到的深谷。

四下远眺,的确如校尉所言,此处险峻异常。兼有积雪覆盖,不借助工具,除了猴子,估计也只有夜不收才能徒手攀援。

“分成三批,逐一行进。”

小心无大错。

杨瓒本欲当先,被赵榆拦住。

“杨佥宪稍慢一步,由本官先行。”

虽然遇袭的可能性很小,还是谨慎为上。

知赵榆好意,杨瓒谢过。

两人上马,相距数米,先后步入谷中。

寒风凛冽,刮过耳边,似怪兽咆哮。

大雪被峭壁遮挡,朔风却愈发猛烈。盘旋着冲入谷口,像是锋利的刀子。

杨瓒握紧缰绳,紧了紧斗篷。

行至五十米,发现风力忽然减小。再行百米,竟是只闻风声,不见雪影。

山谷内外,活似两个世界。

“驾!”

探路的卫卒折返,确定前方没有危险,两人对视一眼,当即下令,“速行!”

骑兵扬起马鞭,步卒加快脚步,轰隆隆的声音在山谷回响。

不到两刻,五百人穿过风口,走到山谷尽头。

崖上,赵横举起长旗,用力挥动。

第二批卫军进入谷中。

一刻钟后,是运粮的大车,最后是三百步卒。

待所有人安全行出,赵横等人自悬崖爬下,拍掉身上碎雪,用力跺脚,再次飞身上马,往前方探路。

千人行军,沿路留下脚印辙痕,绵延数里,方被大雪掩埋。

杨瓒坐在马背,几乎要被冻僵。始终坚持着,没有换乘马车。

两盏茶的时间,探路的护卫折返,脸色凝重,显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前方有村落,疑被贼寇洗劫。”

什么?!

杨瓒脸色雪白,脑中闪过最坏的念头。

此处已近密云,难道仍是慢了一步?

“佥宪,”赵榆道,“这股鞑靼未必是从密云而来。”

“不是密云?”

“只是猜测。”赵榆翻身下马,以长刀在雪地勾画,很快绘出一副简单舆图。

“此处是密云,此处为怀柔。如我所料没错,这支鞑靼九成是探路的游骑,极可能是冲破慕田峪,绕过怀柔,潜行而来。”

“怀柔?”

杨瓒凝眸,不得不感叹,赵佥事堪比行走的舆图。

假使这支游骑自怀柔而来,未必能证明密云无事。但若置之不理,继续赶往镇虏营,一旦被鞑靼寻到空隙,袭扰营州,祸患必定不小。

“怎么办?”

杨瓒拿不定主意。

这不是在图上推演,也不是朝堂论战。他的一句话,将决定千人生死。

所谓穿越客就能运筹帷幄,纵横捭阖,当真是笑话!

实在想不出办法,杨瓒皱眉,看向赵榆。

“赵总戎以为如何?”

赵榆嘴角抖了抖,他只是副总兵,称不上总戎。

杨监军正色表示,什么副不副,就是总戎!

比脸皮厚度,赵榆败局。

“以本官之见,可分兵增援怀柔,余下往镇虏营。”

“分兵?”

“分兵。”

握了握拳,杨瓒咬牙,好,分兵就分兵!

事到如今,除了分兵,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当下点出步卒五百,骑兵两百,由才指挥使两子率领,增援怀柔。这一决定看似仓促,实成一支奇兵,阴差阳错,正中进犯之敌七寸。

只不过,战事情况尚未明朗,无论鞑靼还是边军,均无人知晓。

两日后,谢丕顾晣臣率近两千人,先抵镇虏营。

比起杨瓒,谢状元和顾榜眼的手段更为干脆,两人合力,一顿巴掌扇下去,营州中屯卫上下,一个赛一个老实。

调兵,没问题,完全没问题!

没有虎符,没关系!

天子手谕,两位监军,一名监枪官当面,万事好商量。

杨瓒和赵榆只调军卫,谢丕顾晣臣连贴户都没放过。

待到镇虏营汇合,杨御史蓦然发现,比起正儿八经的古人,他当真还有得学。

与此同时,顾卿日夜兼程,抵达京城。

至北镇抚司复命,到有司交换官防,歇息不到半日,又得天子授命,同顾鼎一同出兵北上。

兄弟相对,一样的高大挺拔,身姿修长,俊美非凡,仪表堂堂。

看到顾卿赛雪的面容,想起上次并肩作战的场景,顾鼎顿觉哀伤。

抬起头,眺望天际,往事不堪回首,如今又将“噩梦”重温?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不得善终



正德元年,十二月癸丑,杨瓒赵榆率千人抵达镇虏营,同先一步赶到的谢丕顾晣臣汇合,商讨北上御敌之策。

蓟州镇守太监本该在此迎候,一同前往密云。

怎料,众人抵达营堡,王公公却是不见踪影,迟迟没有露面。

半日后,方有两骑快马奔入营口,骑士着黑衫戴圆帽,不是北疆边军,竟是东厂番子。

两人拉住马缰,不及说话,先后自马背滚落。

“急报!”

抓住一名边军,番子嘶哑道:“鞑靼破开磨刀峪,攻下墙子岭,镇守王公公率五百人御敌,已、已战死峪口!”

说话间,番子猛然一阵咳嗽,一头栽倒。

几点黑红溅在雪上,刺鼻的铁锈味在空气中弥漫。

边军这才发现,两人身负重伤,背后都插着数只短箭。圆领衫被血浸透,朔风吹过,冻得铁板一样。

边军忙将人扶起,手指探到鼻下,发现还有气息,当即大喊:“快禀报副总兵和监军,请李大夫救人!”

杨瓒等闻报,忙放下舆图,快步走出帐外。

大夫随后赶至,把过两人脉息,脸色凝重,继而摇了摇头。

“大夫?”

“见过诸位大人。”

李大夫起身拱手,面上凝色未消。

“这二人伤势如何?”

“回大人,伤及内腑,失血太多,又中了毒,能撑到现在殊为不易。”

众人脸色立变。

“小老儿有几片老参,能留得几息。大人如要问话,需尽快。”

李大夫打开药箱,吩咐徒弟端来温水,也不令人将番子扶进帐内,当即开始施为。

两名番子服下温水,口含参片。

少顷,手指微动,面上恢复几分血色。旋即发出两声咳嗽,喉间发出嗬嗬声,接连醒了过来。

见两人睁眼,杨瓒不敢耽搁,立刻开口询问。

“磨刀峪为何被破?王公公如何战死?”

粗喘两声,番子挣扎回道:“五日前,王公公得悉鞑靼动向,知晓情况紧急,立即点营中将兵赶往峪口。”

番子用力咬着参片,声音沙哑,尽量将话说得清楚。

“先时,潮河所、曹家寨接连被鞑靼攻破,指挥战死,巡抚重伤,三千边军不存。磨刀峪再破,则密云危急!”

“王公公出兵时,遣快马飞驰怀柔,提醒当地守备警慎。此后,再未有消息传回。”

随番子讲述,谢丕顾晣臣的眉心越拧越紧。

杨瓒赵榆互看一眼,顿感心惊。

才氏兄弟带走的几百人,怕会正面遇上鞑靼。如是游骑,尚能应对。假若是千人骑兵,怕会凶多吉少!

赵榆抽出腰刀,直接在地上勾画。

先以方形刻出怀柔密云,紧接着,是慕田峪、石城匣、冯家堡、白马关、潮河所、密云后卫、曹家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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