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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281)



究其原因,帝后相处过于和谐,天子颇有些夫纲不振。同皇后独处尚没什么。旁人见到,恐会气急败坏,下龙爪灭口。加上两宫有言在先,不想被卷上草席扔出宫外,每逢天子驾临,无论女官宫人,都不敢轻易往前凑。

飞上枝头,一步登天,太过遥远,也不切实际。

老实干活,多攒些体己,向高品级女官发起冲锋,才是根本。

正德二年,三月辛亥,早朝之上,天子敕谕群臣,复高皇帝选官考绩之法。

“朕以幼冲嗣位,惟赖廷臣辅弼。”

“文武股肱,惟精白磊落,匡正社稷,一心恪供。职必以不愧不怍为期,以阿权膴仕为戒。”

“今复祖宗成宪,申明圣祖高皇帝旧典,党比符同,列衔无功,扇动浮言,颠倒是非,伤残善类,贻累辱国,朕不轻贷。”

“故谕。”

跪于殿中,群臣耳际嗡鸣。

退朝后,行过金水桥南,不下十人脚底发软。

未等商议出对策,东西两厂的番子倾巢而出,依高皇帝之法,严查官员品行。

京城之内,风声鹤唳,京城之外,草木皆兵。

两班文武,神经都已绷到极限,稍有风吹草动,便能引来剧烈震动。

这种情况下,刘庆的弹劾奏疏抛出,犹如水落滚油,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内阁三老都预感不妙。

常言道,好的不灵坏的灵。

李东阳和刘健等人,宁可相信预感出错,判断有误,也不愿坐实猜测。不然的话,事情必将脱出掌控,不只边镇,整个朝堂都要翻天。

为此,三位阁老不惜联合六部九卿,集体上疏,希望天子能收回成命。

哪怕北狩,也好过复行高皇帝之法。

洪武年间,贪墨五两就能杀头。

同榜进士,入朝三载,就能杀个干净。

官员戴着枷锁断案,京官写好遗书上朝,何等怵目惊心。

遍数朝堂之上,有一个算一个,谁没收过火耗冰敬,内阁三老都不能免俗!如复行洪武旧章,大半个朝堂都要杀空。

为此,内阁不惜站到天子对立面,意图逼迫朱厚照让步。

然而,这一次,少年天子不会让步,也不想让步。

有些事可以退让,有些事必须坚守底线。

刀握在手里,何须再忍?

天子意志坚决,群臣束手无策。

有人寻上刘庆,威胁利诱,手段尽出。甚至做好准备,万不得已,先踢出几个替罪羊,再图后事。

未料想,刘柱史吃了秤砣铁了心。

送走来人,当即咬破指尖,写成血书,具官服乌纱,金水桥南碎首。

此举无异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刘庆虽然未死,天子的怒火却是更甚。

六部九卿仍在努力,做最后挣扎,刘健谢迁紧缩眉心,长吁短叹。李东阳负手廊下,仰望灰蒙蒙的天空,目及振翅而飞的雏鸟,神情复杂。

事不可为,亦不能为。

或许,该退让的不是天子……

正德二年,三月已未,天子敕谕,黜陟蓟州、延庆州、兴州、营州文武共计三十六人。裁革四州衙门通判等官四十五员,皆管粮、捕盗、劝农等事,无能开革。

“降永宁知县云南鹤庆军民府经历司为吏,以收受贿银,不接冤状,引民怨,下锦衣狱杖三十,后遣。”

“平谷知县、县丞、典史。职任中,无律察商民,索取金银,不从者必枷号示众。严酷甚,有小民畏而缢死。其母上告,竟为酷吏所械,冤死狱中。其行之恶,禽兽不为!

下锦衣狱,重杖三十,枷号十日。知县斩首,县丞典史黜官,三族谪北,永远戍边。”

“延庆知州违例乘轿,滥役人夫,少给粮价,霸占军屯,械至镇抚司狱,重枷东安门外,一月期满,发密云后卫戍边。”

“蓟县知县,粮运使收奸商金银,以陈粮充新米。藏粮布私市贼虏,违法事多,难以常例处,令重枷县衙外两月。运粮使斩首,知县典史发辽东,县丞留任,主簿以下入军户,发潮河所。”

“三河县丞戍边。”

“营州知州杖三十,发贵州。判官杖十,发密云。”

“四海冶所指挥使降千户,以临阵怯战,夺部下之功……”

敕谕当殿宣读,只字未提蓟州冒功,皆以贪墨,欺民,违制定罪。群臣心中有底,却压根没法说情,更无从争辩。

坐在龙椅上,朱厚照无比舒爽,大有横眉吐气之感。

看着往日里滔滔不绝,现今却理屈词穷,哑口无言的两班文武,嘴角止不住上翘。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哪怕降下九天劫雷,照样得站直等劈!

与此同时,数匹快马驰入镇虏营。

黑衣圆帽的番子翻身下马,直言请见杨瓒。

“天子口谕,此物交予杨御史。”

送走番子,杨瓒回到帐中,随手打开木盒,看清里面装的是什么,立即瞪大双眼。

玉米?!



第一百五十二章 喜讯



两个巴掌长,五指宽的木盒,满满装的都是玉米粒。

乍一看,貌似不少,粗算下来,顶多三颗玉米,最多四颗。

杨瓒几度畅想,寻找到玉米土豆,在各府州县大范围种植,既能缓解粮食问题,又能丰实边储,增强边军实力。对抗小冰河期的同时,彻底解除边患。

问题是,想得再美好,终不是实际。

捻起几颗晒干的玉米粒,杨佥宪叹息一声,眉头深锁。他忘记最重要一点,非专业出身,番粮到手,也压根不晓得怎么种!

总不能随便挖个坑,扔进去了事?

相隔两地,朱厚照为吃发愁,杨瓒为种发愁。

面对玉米,君臣生出同样的挫败感。

仔细想想,或许可以效仿皇庄,令沿海卫所搜寻佛郎机人,搜寻种植之法。要么就发下重赏,不愁没有欧罗巴走私船上钩,冒着海上风暴,前往美洲大陆,带回有种植经验的印第安人。

想了许久,杨瓒眉头皱得更深。

放下玉米粒,盯着木盒,不免有些后悔。

当真该拦下番子,询问清楚,这些玉米从何而来,是否已有种植之法。

幸运的是,边塞虽然苦寒,仍不乏能识节气,熟知田亩的老农。想种出玉米,必须离开镇虏营,到附近卫所边屯走机会。

找对人,应该能想出种植办法。

一盒玉米粒,数量不多,分成几份,赶在五月前播种,运气好的话,应该能在一两个星期内出苗。

运气不好,关碍也不大。

有第一次,不愁没有第二次。既能寻到玉米,说明掌握正确途径,找到往来海上的欧罗巴商船和走私船。

距小冰河末期还很久,这段时间,足够想出办法,推广播种。

欲速则不达。

有的时候,耐心更为重要。

想到这里,杨瓒心下略松。

走出帐篷,发现天际一片灰蒙蒙,彤云密布。

朔风卷过,摊开掌心,零星飘落几片雪花。

不到盏茶,六出延展,雪成鹅毛,自空中洒落。

巡逻营卫走过,绯色袢袄落上一层白。

“见过佥宪!”

带队总旗抱拳,杨瓒颔首,问道:“草原可传回消息?”

“回佥宪,尚未。”

营卫离开,杨瓒站在帐边,不过几息,鼻息凝成白雾,眼角眉梢挂上点点晶莹,连打两个喷嚏。

跺跺脚,退回帐篷,再不敢吹风。

当夜,北疆之地,又降一场大雪。

京城开始春耕,蓟州边镇,靠近草原一线,土地仍冻得结实。

顾卿传回消息,阿尔秃厮部正向漠北进发,搜寻伯颜部营地。没能找到伯颜小王子,却接连抢劫三支附庸部落,可延汗闻知,定然震怒。

小王子的怒火,阿尔秃厮人的贪婪,这一整年,草原休想平静。

“吃到甜头,轻易不会收手。”

接到消息,杨瓒同顾鼎商议,取二十匹丝绸,三件玉器送往草原。

送出之物都是刘瑾丘聚留下,换成粮食,足够喂饱两卫边军。分出几件并无太大问题。

为保万全,簿册由专人记录,事情需秘密进行。

隐瞒朝中,实出不得已。

若是泄露,赞同未必,反对却是必然。

一顶“结交鞑靼”的帽子压下来,不伤筋动骨也着实心烦。

计划初定,杨瓒便同两位总戎商议,条陈奏疏只呈送天子,内阁六部都要隐瞒。

非是全盘否定优抚之策,实是面对豺狼,实行仁义道德,只会让其得寸进尺,越逼越紧。

一味退让,最可能的结果是退无可退,跌落万丈悬崖。

痛打一顿,狠狠教训,让其心生畏惧,不敢轻易冒犯,才是正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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