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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285)



到近处,只见边民围成一圈,略显贫瘠的土地上,十几株碧绿的幼苗,正在风中轻轻摆动。

停住脚步,杨瓒握紧双拳,禁不住鼻子发酸。

努力没有白费,终于成了!

这种喜悦,语言难以形容。

先是番薯,后是玉米,继续下去,土豆还会远吗?

这不只是成功,更是延续国朝,令万民饱腹的希望。

正德二年三月,中宫诞两女一子。

同月,都察院佥都御使杨瓒于北疆上疏,奏禀番粮种植之法。并言北疆募兵不足,缺少将官。请从武学调派,或举武将功臣之子有能者充任。

次月,兀良哈三卫指挥入朝,贡马匹人参,兽皮鹿角。叩谢天子隆恩,增开互市,免其交通鞑靼之罪。

锦衣卫指挥使顾卿回京,提审诏狱人犯。

庆云侯世子狱中上表,愿让世子位,以锦衣卫百户戍卫边镇,戴罪立功。

上表送到乾清宫,半盏茶后,朱厚照才恍然大悟,想起周瑛是谁。询问过顾卿,当即下敕,许其请。然不以百户,只以小旗戍边,立功方可擢升。

和预期不同,到底能离开诏狱。

周瑛接旨,立誓要做出一番成就,否则绝不还京。

庆云侯得敕,知晓周瑛请辞世子位,自愿戍边,关在房中整晚。隔日上表,请天子降革爵位,父子四人往边镇戍卫。

事闻朝堂,文官不论,武官皆是大哗。

传至金陵,同庆云侯类似的外戚,都关起门来,一边大骂周寿周瑛不厚道,乱起幺蛾子,一边商讨,是否也该上表,送子弟戍边。

天子未必准许,好歹要摆明态度。

碍于种种因由,外戚多瞻前顾后。武将功臣,勋贵世家就没许多顾虑,得知天子允周瑛所请,并下旨褒奖,纷纷上疏,自请子孙戍北。

世居金陵,功臣勋贵皆子孙繁茂。

儿子多,孙子多,重孙子更多。

与其挤在一起吃闲饭,为几两银子闹腾,不如到边塞闯上一闯。

不能立功晋身,也能自食其力,不会躺在先祖的家业上混吃等死。

至于“被上表”的会怎么想,是否会硬着脖子抗议,压根不在考虑之内。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不速之客



正德二年,四月丁丑

皇子公主洗三当日,宫城内笙歌鼎沸,繁弦急管。皇城内车水马龙,红飞翠舞,紫陌红尘。

国朝有续,普天同庆。

天子下旨,减免蓟州、贵州、湖广等地税粮,皆以兵祸水旱地震之故。敕礼部及五城兵马司,皇子公主洗三当日,京城之内不宵禁,东安门各处置中官禁卫,拟发节赏。

“铜钱三枚,麦饼馒头俱以红饰。”

翰林院抄录圣旨,发顺天府,张贴皇城各门。

忧民丁少识字或不识字,安排秀才童生于城下宣读。不出半日,天子恩德传遍京师。京畿郊外,远至通州亦有耳闻。

都察院上言,皇子公主尚在襁褓,纵为琼枝玉叶,福深禄厚,仍不可过甚。

奏疏未递至御前,先被内阁压下。

三位阁老意见相同,宫中喜乐之时,递上这样煞风景的奏疏,非但帝后,两宫太后都将勃然不悦。

换成旁人,哪怕是副都御使,压下奏疏,根本不必有半句解释。

偏偏上疏的是都御使,且出于好意。内阁考虑之后,认为不可轻忽,最终决定,由刘东阳执笔,附上批复,发回通政使司。

如是刘健,遣词定会过于强硬,引来对方反弹,事情反而不好收拾。

谢迁善言,却因谢丕之故,同都察院很不对付。遇都察院上下,即便是两位都御使,也是皮笑肉不笑,能不说话,一概点头了事,半点不给面子。

唯有李东阳,善谋能言,和都察院关系还算不错,最为合适。

思考片刻,李阁老悬腕纸上,百余字一挥而就,字里行间,既不过于强硬,又能让观者体会深意。

批复的主旨,只要为两点:

其一,龙凤三胞,实天赐之喜。民间遇此吉事,必由州府上报,朝廷发赏。

今中宫所出,一双公主,一位皇子,皆居嫡长,实乃祥瑞之兆。于国民,都是大喜。这个时候,出言反对庆贺,实在煞风景,极不妥当。

其二,洗三之日,庆贺发赏均出内库,无干国库。如何操办,属天家之事。铜钱麦饼散于民丁,赈济饥苦,彰显天子仁厚,并非无故奢靡,不应阻拦。

民间富饶之家,遇添丁之喜,亦要多方庆贺,或散饼乞儿,或流水设宴。

天子下旨庆贺,除宫宴之外,比之江南豪富,用度可谓节省。

还有一点,李东阳没有明说,两位都御使看到批复,定能明白。

此番庆贺,不只内库出钱,仁寿宫清宁宫都抬出箱银,交承运库换做铜板,三枚以红绳串连,封入木箱,洗三当日,于东安门等处散发。

意图阻拦,天子不究,两宫也不会放过。

惹怒天子,好歹能说项一二。两宫心系孙辈,身居宫中,若是被惹恼,未必肯听解释,也无从解释。

后宫不可干预朝事,为孙子孙女洗三添福,却与国事什么相干?

两宫同时发怒,向天子施压哭诉,天子顺水推舟,上疏之人必遭牢狱之灾,谁也救不了。

此事按下,内阁以为再不会旁生枝节。未料想,天子竟下旨,皇子公主洗三、满月,均按新规,宫中操办,旧例一概废除。

依惯例,为皇子公主祈福,道观寺庙亦要贡奉。

问题是,朱厚照对和尚道士的印象很不好,钦天监监正上言,直接被打回,御笔批示,自朕起,凡宫中之喜,不用寺庙道观。

简言之,念几句经文,敲几下木鱼,就有千百金银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

潜心修行的道人高僧,自当敬重。六根不净、披着僧服道袍,满心花花世界的酒肉和尚,无良道士,还是哪凉快哪歇着去。

想起弘治帝服用丹药,朱厚照皱眉,倏然冒出一股火气。

再次提笔,写下敕谕,敕僧录司令和道录思,严查天下寺庙道观,游方之人。凡遇欺世盗名,骗取百姓钱财,必收回度牒,交有司发落。

出于一时之气,天子下令严查僧道,皇家喜事不供奉香油,其影响之深远,非寻常能够预见。

随消息广布民间,上行下效,先是士大夫,后是百姓,渐也杜绝此风。

对一心向道,佛在心中的修士,此事影响不大,反予其清幽,助其修行。

挂羊头卖狗肉,借寺庙道观敛财之徒,便如坠入泥潭,撕开画皮,现出真面目,终落得香火寥落,信徒散去,再不复往日风光。

从正德二年到正德二十三年,天下寺庙道观,记录在册者竟少去一半。更不用提乡野无名之地。

正德皇帝尊崇圣祖高皇帝之法,却非全盘采纳。对僧道所行,便与之背道而驰。

对此,后世褒贬不一。

唯有一个观点,世人共举,自正德二年起,各地耕田税收屡有增长,乃是不争的事实。

寺庙道观不交税。

道士不提,寺庙往往占有大片良田,旱涝保收,全收归自身。加上信徒的香油钱,无论真修士假和尚,多富得流油。

乍一看,貌似关碍不大。将各府州县叠加,数量委实惊人。

起初,朱厚照只想收拾人,并未考虑到这一点。

随事情发酵,户部尚书韩文察觉其异,盘点国库银粮,登时双眼发亮,磨刀霍霍,斩下百顷僧田,发于百姓。

被和尚抽小人?

韩尚书拂过长须,手一摊,本官信道,随他去抽。

况且,高僧六根清净,无视凡尘,怎惜阿堵之物。怀恨在心,藏怨宿仇,必是佛心不坚,更不足虑。

韩文之后,继任者皆循此例,偶有增补,绝无更改。

到正德十六年,杨瓒升任户部尚书,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上奏御前,向名山古刹收税。

种田就要交税,无人可以例外。

韩尚书等前辈挥舞铁铲,凿开道路,杨尚书扛起铁锹,继往开来,将大明户部六亲不认,神佛不忌,为丰国库向天借胆的“传统”,发挥得淋漓尽致。

当然,僧人只算开胃菜。

在杨尚书眼中,商人,尤其是到明国发财的番商,才是“丰收”对象。

知晓航路,手握货源,便掌握主动。

一匹丝绸,两只瓷瓶,价格翻上几倍,照样要乖乖交钱。

大批量低价倾销,抢夺欧罗巴市场,轻而易举。远航美洲,设置卫所,同印第安人做生意,赶走欧罗巴海盗,更是手到擒来。

打压欧洲美洲手工业?

杨瓒正色表示,此乃商业竞争,属正当范畴。

不服?

咬他啊。

比起后世某些国家,他可是相当厚道。

自正德朝起,番粮大批量种植,解决百姓口粮问题,剿灭海匪倭贼,解除北疆边患,大明的商业愈发活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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