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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306)



当真是憋屈,憋屈到想要吐血。

如果可以,小王子会欣然拔出弯刀,将来使砍成肉泥。

问题是,不能砍,更要防着别人砍!

气归气,终没到昏头地步。

可延汗清楚知道,一旦使者殒命,无论是不是自己下手,必招来明朝报复。

大军麾师,整个部落都将灭亡。

忍住怒气,客气送走来使,可延汗坐在帐中,一夜未睡。

熬得双眼通红,终于下定决心,拔营,西迁!

此处不是善地,年轻的皇帝,比他老子,甚至老子的老子,都更难对付。

与其坐在这里,眼睁睁看着部落分崩离析,被仇家捡便宜,不如趁着人心还在,踏汉时匈奴步伐,迁往西方之地。

金帐汗国、白帐汗国都成为历史,鞑靼骑兵的荣耀仍在。

心眼玩不过明朝,干脆去揍欧罗巴白夷。

可延汗下达命令,态度极其强硬。

蠢蠢欲动的部落首领,慑于威严,没能当面反抗。

有聪明的,撺掇可延汗的几个儿子,反正要走,这一去,几十年内不会再往明朝。不如趁机再打一回谷草。

众人意见一致,可延汗终被说动。

同明朝的关系,已然不能“修复”,西迁路上,总要备妥“盘缠”。

不如破罐子破摔,最后抢一把!

决心既下,伯颜部当即拆卸帐篷,聚拢牛羊,吹响号角。

“留一半勇士保护部落,余下随我来!”

伯颜小王子亲自领兵,目标是大同太原交界处的老营堡。

“嗷——”

鞑靼骑兵发出狼啸,马蹄滚滚,直向关所冲去。

因防备不及,关碍地堡年久失修,边军未能挡住骑兵,关口很快被冲破。

堆积在此处的谷粮布匹,大半被抢走,余下尽被焚烧。

边军拼死阻挡,掩护边民百姓撤走。

至河边洗衣的二十余名仆妇,逃跑不及,被鞑靼骑兵抓上马背,当场掳走。

多数仆妇惊吓哭叫,拼死跌落马下,殒命途中。

纵然是死,也要死在家国!

唯有三四人不声不响,即便腰腹生疼,也不敢哭叫,似已经认命。其中,便有逃出晋王府,被巡检视为流民抓捕,充入军堡的刘良女。

得手之后,鞑靼骑兵不敢停留,同留守牧民汇合,急速西行。

刘良女两度“易手”,从骑士马背,改同帐篷绑在一处。

中途,队伍休息,刘良女缩在羊圈角落,小心打量着走过的鞑靼人。

听不懂对方语言,仅能从衣着辨认。

很快,目光锁定一名身材壮硕,地位明显不同的男子。

垂下眼,刘良女咬着嘴唇。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犹豫?

没有户籍,沦为仆妇,被鞑靼掳走,情况不可能更糟。

不想死,想要活下去,唯有一个选择……

闭上双眼,再睁开,刘良女迅速沾湿衣袖,擦去脸上灰泥。

见男子走过,距离不到五步,故意打翻水碗,动静引来牧民。在鞭子落下前,拼命向前扑倒,跪在男子脚下,抬起头。

水眸盈盈,面色憔悴,仍是丽色难掩,楚楚动人。

“大人,求怜惜小女子……”

嘴唇干裂,声音却如黄莺。

当下,男子喉结滚动,眼中燃起两团暗火。

刘良女更加大胆,试着抚上男子长靴,颈项微扬,愈发显得酥胸饱满,纤纤细腰不盈一握。

被她“求助”的男子,是附庸部落首领。

借此人,刘良女顺利从羊圈脱身。因柔媚善舞,被献给可延汗,很快获得宠爱,几乎要压过地位最高的可敦。

在鞑靼西迁,劫掠欧罗巴的过程中,使用心计,几次挑动部落仇杀,接连成为三位可汗之妻。更为继任者出谋划策,压服反对声音,灭亡数个小国。

她在世时,鞑靼在欧罗巴的势力,能与阿提拉时代的匈奴匹敌。

后因行事过于狠毒,被侍女以带毒匕首刺杀,重伤不愈,香消玉殒。

三十三载,于历史长河,不过一粒微尘。

人生虽短,却在鞑靼和欧罗巴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

在后世学者眼中,她的身世和生平都极其神秘。

从仅存的文献中,可以推断出,这位艳名极盛,被西方学者称为“东方海伦”的鞑靼可敦,出身明朝,在正德二年被鞑靼骑兵掳掠,随之西迁。

至于其他,则化作细碎流沙,沉入岁月长河,为流水侵蚀,土石掩埋,成为永久谜团。

正德二年,十一月己酉,冬至节

天子停朝一日,诣奉先殿,奉慈殿,敬奉祖先。后至仁寿宫,清宁宫行礼。

礼毕,御奉天殿,受文武群臣及四夷使臣朝贺。

命妇大妆,至两宫及坤宁宫朝贺。

太皇太后懿旨,仅在宫门行礼,依品级分赐布帛宝钞。

总体来说,两宫太后和皇后算得上大方。

换成天子,直接口谕群臣:“免宫中赐宴,以节钱钞。”

银子都用来造船,发军饷赈灾,办宴会实属浪费。

诸位卿家忠心,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朕知道,都记在心里。

所以,行礼之后,都散了吧。各回各家,好好过节。

朕抠门?

放假一天,还不算大方?

敢再说些五四三,放假取消,都给朕回来,升殿午朝!

群臣行礼,山呼万岁,脚下生风,退出宫门。

杨瓒同谢丕顾晣臣告辞,走出奉天门,便见顾指挥一身飞鱼服,腰束玉带,未佩绣春刀,正在马车边等候。

快步行至面前,车帘摇动,杨廉探头,露出一张笑脸。

“四叔。”

杨瓒挑眉,看向顾卿。

怎么回事,解释一下?

“侯府家宴,我来迎四郎。”

“今日?”

顾卿点头。

“好吧。”

拖了几日,本以为计划取消。没料想,竟改到冬至节。

杨瓒没有多言,踩上踏板,登入车厢。

顾卿跃身上马,车夫甩动长鞭,马蹄声声,直向东城行去。



第一百六十六章 家宴一



马车一路行过东城。

未至天幕,路旁已少有人迹。

偶有车马行人经过,也是行色匆匆,脚步不停,急于还家。

皇城之内,本该热闹的酒楼茶肆,食铺客栈,皆早早合上门板,落下门栓,再不闻往日喧嚣。

夜不歇灯的秦楼楚馆,今日也匿去酒色,消去人声,再无香风袭面,红袖招展。唯幽幽光影,烛火相伴。

四城之内,顺天府衙役和五城兵马司不再巡逻,各处官衙休事。

官宅民居皆挂起灯笼,阖家团圆,笑语阵阵。

烛火点燃,橘光闪烁。

纸灯轻摇,琉璃灯炫发五彩。

从上空俯瞰,整座皇城笼罩一层暖色,点点闪亮,仿佛银河环绕,坠落万千星辰。

天色渐晚,忽起一阵北风。

天空中,彤云密集,纷纷扬扬的雪花开始飘落。

朔风过时,冰冷刺骨。

寒风侵肌,卷着晶莹的冰粒,阵阵敲在车厢上,发出声声钝响。

一声接着一声,一阵急似一阵。

隔着车壁,亦觉料峭。

敲击声中,杨瓒抱着手炉,背靠厢壁,双眼微合。貌似在闭目养神,实则神智清明,回忆草原之事,正查补缺漏,心思急转。

杨廉裹着斗篷,抱着小一些的手炉,坐在对面。几次想要说话,见杨瓒神情透出疲惫,终不忍打扰。

心思不定,欲言又止,难免有几许烦躁。

因腿麻,挪动两下,不慎碰到矮桌上的木盒。

杨廉惊呼一声,来不及抓住,盒子滚落车板,发出一声轻响。

察觉动静,杨瓒睁开眼。

车厢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廉儿可是有话?”

见木盒跌落,盒盖飞出,杨廉正觉烦恼。陡听杨瓒出声,不禁惊了一下,猛的抬起头。

“四叔?”

“可有话同我说?”杨瓒侧首轻笑,又问一句。

“侄儿……”杨廉有些犹豫。

杨瓒仍是笑,并未催促。

两息后,杨廉放下木盒,坐正身体,深吸一口气,道:“四叔,侄儿有一事不明,苦思不得答案,想请四叔帮侄儿解惑。”

“何事不明?”

看向杨廉,杨瓒很有些好奇。

清雅的面容,带着浅笑,因这份好奇,愈发显得可亲。

小少年咬了咬下唇,道:“冬至节乃亲人团聚。”

“对。”杨瓒点头。

“那……侯府家宴,为何四叔与侄儿也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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