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帝师(36)



“可皇后娘娘同万氏……”怎么能一样?

“吃过她的苦,受过她的罪,未必就不会照样学。”

吴太妃打断宫人的话,示意宫人也坐下。

相伴几十年,早如亲人一般。在外还要做做样子,回到清宁宫就没那么多规矩。

“娘娘,皇后娘娘这样可怎么成?”

“不成还能如何?”

“娘娘别怪奴婢多嘴,”女官迟疑道,“今天见着陛下,都快瘦脱了形,奴婢差点认不出来。太子殿下未及加冠,皇后娘娘又是这个样。奴婢斗胆,说句大不敬的话,真有那一日,谁又能管束皇后?内宫又会是什么样?奴婢越想,心里就越是打鼓。”

不出清宁宫,也听过两位国舅爷的贪婪无度,放肆无状。仗着酒醉,连帝冠都敢戴,御帷都敢窥伺,还有什么不敢做?

皇后得知之后,不斥责兄弟,反哭求皇帝将敢直言的中官何鼎下狱,绝不是一句“糊涂”能掩过。

这样不知事的皇后,不省心的外戚,难怪陛下忧心。

“道家言,奢者富而不足,俭者贫而有余。能者劳而府怨,拙者逸而全真。”吴太妃叹息一声,发鬓雪白,双眼却极是清明,“繁华迷眼,权势惑人。一旦迷入心中,便是想拔都拔不出来。”

“娘娘,您早知皇后娘娘会如此?”

“这世上有一种人,能同患难,不可共富贵。”

吴太妃轻轻摇头,道:“天命自有定数,我曾劝过皇后,人生不过数十载,苦尽甘来理当惜福。可惜我是人老语薄,没半点用处。”

如果皇后能听进去,也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娘娘,陛下请您执掌内宫,您可不能说这样的话。”

“傻子。”吴太妃忽然笑了,“我还能活几年?本想着劝劝皇后,不要和天子这么拧着。如今看来,还是我想得过于简单了。”

女官没有接话,只是愈发忧心。

“这些年捧着经书,终是无法悟道。可见我是凡体俗胎,修不成真人。盼着早点去见先帝,又要遇上万氏,也是腻味。”

今上奉她如太后又如何?

归根结底,仍是个废后。别说同先帝合葬,连皇陵都难入。

“娘娘……”

“这本道经是晋王送来的。”吴太妃取出一本经书,装入木盒,递给女官,“你拿去司礼监,交给王岳,他知道该怎么做。”

“奴婢遵命。”

女官退下,吴太妃重新燃起檀香,开始诵读经书。字句流过脑海,印入心底,却再寻不回往日的宁静。

阴月时节,又将风起。

弘治十八年,农历四月辛丑

天际雷鸣,狂风骤起,京城忽降一场大雨。

街上的行人纷纷走避,马驴嘶鸣,猫狗四窜,仿佛地动将临。

翰林院值房内,杨瓒被雷声惊到,手微颤,墨迹滴落,瞬息渗透纸页,刚抄录到一半的历文当即作废。

闪电划过长空,风声呼啸卷过,雨水倾盆。

值房外行走的书吏不及躲避,顷刻被打了个透心凉。

运气好的,正巧走到杨瓒顾晣臣的值房外,告罪一声,好歹能躲躲雨。

运气不好,立在张学士和刘学士的门外,只能缩到廊檐下,要么快跑几步,寻个好说话的侍读侍讲,借地暂避两刻。非是两位学士铁石心肠,实在是上下有别,哪怕主动将门敞开,书吏也不敢迈进半步。

雷声不停,闪电嘶吼,天像是被破开一个口子。

阴云密布,白昼犹如黑夜。

燃起烛火,火光映在墙上,牵出扭曲虚影。

杨瓒无心抄录,干脆放下笔,揉了揉手腕,耳边传来两个书吏的说话声。

“论理,四月天不该有雷雨。”

“这雨来得实在奇怪。”

“这几年天灾人祸,老黄历早不顶用。”

“去岁金陵地动,河南生蝗,今年中都又遭了大水,当真是年气不顺。”

“是啊。”

书吏声音渐小,杨瓒重新磨墨,思量着是否同小冰河期有关。

雨足足下了一个时辰,廊檐垂下千条流瀑,连成一片雨幕。

申时中,雨水停歇,书吏忙谢过杨瓒,匆匆离开值房。

杨瓒停下笔,收起抄录好的卷宗,微微皱眉。今日怕是录不完了,后日轮值弘文馆,明日恐要忙上一天。

看一眼滴漏,杨瓒走出值房,迎面遇上谢丕。

“杨贤弟。”

“谢兄。”

谢丕满脸笑容,热情得有些奇怪。

寒暄两句,见杨瓒面露疑惑,终是道明来意:“听贤弟向吏部递了条子,欲回乡省亲,可能缓些时日?”

“为何?”

说话间,两人已行出翰林院,谢丕压低声音道:“家父看过杨贤弟论农商的文章,很是赞赏。日前带去文渊阁,李阁老亦有肯定之意。”

杨瓒仍是疑惑,这和他回乡省亲有何关联?

谢丕不再藏着掖着,从袖中取出两份名剌。

“这是家父和李阁老的名帖,贤弟得空,可过府一叙。”

捧着阁老的名帖,就像怀抱两块金砖。

别人做梦都求不到,杨瓒接来就是两张,凑了个好事成双。

“多谢以中兄。”

这个时候,推辞就显得过于虚伪。大方接下,准备好自己的名帖,寻个合适的日子上门拜访,才是最正确的应对方法。

“杨贤弟客气。”

送出名帖,谢丕便完成任务,告辞之后,掉头折返。

此时,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已开始巡视城内各处,遇有积水屋塌,第一时间便要解决。

杨瓒一路行来,遇上了两个千户,五六个锦衣卫百户,其中却没有顾卿。

一丝莫名的失望自心中升起,果然是美人难见,好兆头难寻。

授官已有半月,杨编修仍住在福来楼。

官牙介绍的宅院,不是价格太高,就是离城太远。杨土报于杨瓒,后者也没办法,只能继续在客栈里住着。

有皇帝的赏赐,稍贵些也能买下。但考虑到朝中的御史言官,还是小心些为好。

回到客栈,未见杨土,倒遇上王忠李淳三人。

“杨贤弟。”

王忠已在城内置下宅院,程文和李淳也得到吏部批文,外放为县令,不日将要启程赴任。

“这一去即是天南海北,非任满难以相见。”

程文籍贯蓟州,外放之地为平凉府,任隆德县令,狭西布政使司辖下。

李淳祖籍宣府,外放太原府,任临县县令。

相比程文,李淳的官路更不好走。

太原是晋王封地,既要面对布政使司的上官,又不能得罪晋王府的属官,纵是八面玲珑,也难保事事万全。

况且,朝廷还有不成文的规定,外放到藩王封地的官员,同时负有“监视”藩王之责。稍有风吹草动,异常情况,必要快马飞送回京。

一个小小的芝麻官,却要背负如此重责,闹不好就要两面得罪,不得善终。承受力差点的,不崩溃也要辞官挂印。

官授七品,李淳不见半点喜意,反而满脸苦色,在场三人都能理解。

王忠提议,在李淳和程文离京之前,四人必要聚上一席。

“杨贤弟不能饮酒,以茶代酒,为两位同年送别,也是一段佳话。”

“小弟自当从命。”

敲定送别之日,送走王忠三人,杨瓒回房收好两张名帖,按了按额角。

算一算时间,吏部的批文应该就在这几日。然要拜会阁老,又要为李淳和程文送别,省亲的日子怕要推迟。

只可惜,杨编修做梦都想不到,计划没有变化快,第二日到翰林院应卯,没等来请假的批条,却等来了大理寺寺丞。

“涿鹿县衙递送状纸,请杨编修随本官前往大理寺。”

邓璋绷着脸,也不说明是什么状纸,只请杨瓒走一趟。

带人往大理寺,需要寺丞亲自前来?

不等杨编修问清缘由,惦记多日的锦衣千户突然出现,立在翰林院前,拦住邓璋,口称奉锦衣卫指挥使之命,请杨瓒前往北镇抚司。

“锦衣卫办事,邓寺丞可行个方便。”

邓璋脸绷得更紧,顾千户半步不让。

锦衣卫和大理寺的官员剑拔弩张,翰林院的庶吉士顾不得吵架,都出来看起了热闹。

杨瓒左右瞅瞅,突然生出一个极其诡异的念头:这是水表大叔和快递小哥同时上门?接下来,会不会有人邀他上楼顶一叙?

摇摇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涿鹿县的状纸?

沉吟两秒,杨瓒心头微沉。
上一篇:诱香/净香 下一篇:黄金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