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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59)



只要钱粮到位,不愁招募不到精兵,对抗不了鞑靼。

弘治帝不顾内阁劝阻,坚持大量发放盐引,虽有清理勋贵外戚的考量,最终目的仍是为筹备边军的粮饷。

可惜时不待人,天不容情。

盐引之事未全,弘治帝便已万年。

现今,多数盐引尚未下发,边军仍是缺衣少粮。对抗大举进犯的鞑靼,胜算只在五五开,还是从乐观考量。

李御史并非怯战,实是在做最稳妥的打算。

宣府距京城仅三百余里,堪为北直隶门户。一旦鞑靼骑兵突破宣府,长驱直入,兵指顺天,正统年间之事恐又要重演。

“必须固守!”

李进不敢冒险,也不能冒险。

宁可担负胆小的名声,也不能贸然行动,赌那不到五成的胜算。

张俊则不然。

镇守宣府多年,与鞑靼骑兵交战不下十次。张总戎深知可延汗的狡诈。

出兵尚可拖延时间,向朝廷飞送快报,请求京军增援。固守城池,躲在城垣之后,看似稳妥,实则已将弱点暴露给对方,明摆着告诉鞑靼,己方兵力不足,士气不振,放心来打!

“贼虏不少知兵之人。虏首麾下六名万户,各个能征善战。更有国朝逆贼投奔,为其出谋划策。今番兴兵来犯,连营二十里,必不肯善罢甘休,轻易撤兵。”

“固守城垣实非万全之计,分兵镇守关隘,遣快马至大同等处报信,并埋伏奇兵,趁虏不备跃起伤敌,方为上选!”

张俊口才不及李进,军事素养实是高出一筹。

奈何说破嘴皮子,李御史仍是雷打不动。

派遣的夜不收接连回报,鞑靼开始拔营,正向新开口、新河口等处分兵。情况紧急,再耽搁不得,张俊咬牙,双拳紧握,恨得双眼赤红。

“两位,且听咱家一句。”

始终保持沉默的刘清终于开口,道:“咱家以为,李御史之言固然稳妥,然鞑靼狼戾不仁,凶残成性,所过之处必生灵涂炭。将兵躲入城垣,边疆百姓定将遭受大难。”

刘清袖着手,一身素色圆领衫,苍老的面容沟壑遍布,每一句话,都饱含着历经风雨的磨练和智慧。

“咱家不敢言知兵,只知太宗皇帝迁都神京,以天子之尊为国守门,护万民平安。边军之责,理在守土卫民,拒敌于外。”

力战不敌,英魂可慰。

守城不出,眼睁睁看着百姓被铁蹄蹂躏,拍着胸口问一问,是否对得起埋骨草原的先烈英灵。

至此,刘清敛眉垂目,不再多言。

李进沉默了。

张俊用力握拳,扫李进一眼,再不同他争执,直接号令麾下边将布防,并向各卫所调兵,踞守险要处埋下伏兵。

参将游击抱拳领命,全身披挂,各自点兵出发。

待张俊离开,李进仍是眉头深锁。看向刘清,不禁道:“刘公公,此番实是冒险。一着不慎,必致贼虏长驱直入,危及神京!”

“李御史仍持议固守?”刘清眉毛也不抬,坐在椅上,愈发显得苍老。

李进摇头,话说到那个份上,继续坚持己见,无视边民危难,他成什么人了?

“以本官之见,不若速遣人至太原府,联系晋王,督天成、灵丘等卫增援。”

“太原?”

刘清咳嗽两声,面上闪过一丝冷笑。

“刘公公以为不妥?”

岂止不妥。

刘清仍是冷笑。

晋王那点心思,自以为藏得好,实际早被锦衣卫东厂查明。遣人至太原,远不如遣快马飞驰回京,乞朝廷增兵。

朝廷和藩王间的角力,出身御马监,曾为东厂颗领班的刘公公一清二楚。只不好同李进明言。

自圣祖高皇帝时起,晋王府便镇守太原。没有实据,纵然是他,也不敢透出半点消息。引来朝中言官口诛笔伐,难做的不只是厂公,恐怕还会殃及太子殿下。

内廷出来的都知道,管不住手不打紧,绝不能管不住嘴。

最终,在刘清的干预下,李进偃旗息鼓,采纳总兵官张俊之议,放弃坚城不出,同意分兵驻守各隘口,发民壮加固柴沟等堡,于隘口土堡前设置拒马,遣出大量夜不收,日夜侦查敌情。

大同副总兵黄镇得讯,亲自率兵增援,同宣府总兵官张俊合兵万全右卫,共计一万五千人,共同御敌。

六月己酉,鞑靼骑兵猛攻新开口。

大军压境,铁蹄隆隆,刀剑争鸣。

参将李稽持枪上阵,拼死迎敌。黄镇、张雄各率所部相距于虞台岭,严防鞑靼突进。

日暮时分,残破的城垣被鲜血染红。

李稽身负重伤,麾下十不存一,趁夜退守一处边堡,被几倍的兵力围困,危在旦夕。

新开口一失,布防必将全线崩溃。

总兵官张俊亲率三千人增援,中途遇到鞑靼埋伏,张俊落马,挥刀砍死三名鞑靼骑兵,斩杀一个千户,没擦破一点皮。结果却自己扭伤脚脖子,走路一瘸一拐,上马都成问题。

面对麾下惊疑的目光,张总戎脑门鼓起青筋,直接爆粗:“看XXX的看!扶老子上马,追!”

追至中途,遇到都指挥曹泰的援军,双方合议,再次分兵。曹泰疾驰鹿角山,张俊继续驰援新开口。

两日激战,李稽重伤被救,曹泰却在鹿角山遇到鞑靼主力,陷入苦战。参将张雄率兵救援,一同被困在山涧,力竭战死。

快马飞报入京,边军已同鞑靼邀战数日,胜少败多。

自总兵官张俊以下,无论千户百户,总旗兵卒,几乎人人带伤,个个染血。左参将李稽的长枪折断,不少边军的刀都卷了刃。

退至万全右卫城时,巡抚都御史李进和镇守太监刘清带人出城增援。

因大军多出城同鞑靼鏖战,两人聚起的多是民壮,并无多少战斗力。唯一能同鞑靼骑兵对抗的,只有锦衣卫镇抚使和东厂密探。

这样一支杂牌军,自然挡不住鞑靼铁蹄,却为张俊争取了时间,保存住边军主力。

战后清点,都指挥使曹泰、游击将军张雄战死,边军战死二千一百六十五人,战马损失六千五百余匹。伤者无算。

鞑靼乘胜劫掠,却发现边民多已躲入城中,除带不走的锅碗瓢盆,一粒谷子都没留下。

原来,张俊出兵时,李进和刘清都没闲着,遣人大量招募民壮,并告知边民,鞑靼将来,留在城外恐遭兵祸。

身处北疆,几乎每年都要遭一回鞑子。

无论耄耋老人还是垂髫孩童,都知晓事情厉害,见有边军同里长敲着铜锣召集,二话不说,扛起粮食,赶着牲畜,抬腿就走。

房子被烧可以再建,家什丢了可以再置办,即便是粮食被抢,朝廷也会赈济。若是人没了,一切都将成空。

于是乎,张俊在前方苦战,李进刘清在后方动员,里外配合之下,鞑靼打了胜仗,却是半点好处没得着。

恼怒之下,首领小王子下令,不走了!就地扎营,接着打!

事实上,他想走也不行,麾下的部落首领压根不会答应。

出发前说得天花乱坠,什么粮食金银任搬,女人牛羊任抢。结果怎么样?人死了不少,连条羊腿都没捞着!

总兵官张俊拼上老命,边军死伤惨重,鞑靼也不是铁打铜铸,自然被砍死砍伤不少,粗算也达到千数。

这么大的损失,不找补回来,可延汗的后院都要起火。

鞑靼再次扎营,决意和边军死磕。

军情愈发危急,张俊、李进、刘清都急得呕血,连续向京城派遣快马,目的只有一个:撑不住了,求增援!

接到飞报,内阁兵部绷紧神经,一致同意派兵。面对外敌来犯,内阁六部向来没有腿软过。

皇帝被抓都能另立新帝,大明文武怕过谁!

然在派遣援军一事上,朝堂之上却出现争执。

从军情考虑,兵部尚书刘大夏希望从太原、大同等地调用卫军。内阁却不同意,认为当派遣京军。

刘大夏也是火爆脾气,敢和内阁首辅刘健拍桌子的主,对方不给他一个合适的理由,坚决不肯让步。

刘健气得嘴皮子发青。

理由,什么理由?藩王有不臣之心,一朝手握兵权,恐将为祸社稷?

这能说吗?

说出去,不乱也会生出乱子!

就在刘尚书和刘大学士吹胡子瞪眼,随时可能撸袖子的时候,皇太子朱厚照突然横插一脚,放言道:“两位先生别争了,孤要效仿太宗皇帝亲征!”

刘健和刘大夏同时顿住,齐齐瞪眼,头转得快了些,差点扭到脖子。

“殿下?”

是他们年老耳聋,听错了吧?

半点不体谅老臣的担忧,朱厚照握拳,继续放出豪言:“孤要领兵十万,饮马草原,扫平鞑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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