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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85)



“咱家去请御医!”

声音入耳,早不见谷大用的背影。

静默两秒,杨瓒咋舌。

这速度,这爆发力,放到后世,绝对百米飞人。

回到乾清宫,朱厚照立即被中官伺候着换衣脱靴。

“杨先生也……阿嚏!换上干……阿嚏!”

朱厚照坐在榻上,喷嚏一个接着一个,脸有些发红,精神尚好。

见状,杨瓒禁不住有些担心。

看样子,是真着凉了。

很快,外殿传来人声,不是御医,而是仁寿宫和清宁宫遣来女官,询问天子可安。

“天子……”

丘聚和高凤翔守在殿门前,湿透的圆领衫都没换,发梢和袖口都在滴水。

“陛下移驾时,恰好地动。”丘聚道,“太皇太后的话,韦敏已告诉咱家。请两位回去禀报,乾清宫这边刚遣人请御医,陛下此时不便移驾。”

“什么?”

两名女官吃了一惊。隔着殿门,听到内殿传出的喷嚏声,脸色都有些发白。

“御医可来了?”

“就这一两刻。”丘聚估算一下时间,看到有中官从内殿走出,手里捧着湿透的龙袍,道,“两位随咱家来 。”

殿中,朱厚照围着被子,坐在榻上喝着姜汤,仍是喷嚏不断,脸色越来越红。

杨瓒坐在下首,正讲北疆趣事,间或劝他多喝两口。

见殿中坐着个青袍文官,女官虽有几分奇怪,却牢记宫规,没有多看一眼。

“奴婢拜见陛下!”

“起来……阿嚏!”

话没说完,朱厚照又开始打喷嚏。

这时,外殿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未闻中官通报,殿门忽然被大力推开。

“照儿!”

穿着深青褙子,绿缘罗裙的张太后快步走进殿中。

不看他人,张太后径直冲到榻边,见到朱厚照的样子,顿时大怒,喝斥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中官和宫人俱不敢应声,齐齐跪倒在地。

张太后犹不解恨,指着张永,怒道:“哀家还以为你是个好的!先帝隆恩,许你伺候照儿,你就是这么伺候的?竟让天子淋雨受凉,安的是什么心?!”

见张太后是真怒,张永不禁额头冒汗,磕头道:“娘娘,奴婢该死!”

“此等惫懒奸猾的奴婢,留之何用!给哀家拖下去!”

朱厚照皱眉,开口道:“母后,事发仓促,张伴伴何罪?朕不过淋了些雨,不是什么大事。当年太宗皇帝纵马草原,冒雨雪夜袭北元王帐,朕身为太宗皇帝血脉,岂会这般羸弱。”

无奈,张太后压根不听,仍叫着将张永拖下去。

“母后!”

亲娘在气头上,又是为了自己,朱厚照见说不通,只得令人先将张永带下去,安抚下张太后再说。

怎料,饶是顺了意,张太后仍不解气,在殿内扫视一周,目光倏地定在杨瓒身上。

后者顿感不妙。

太后进殿时,杨瓒便预感不好。奈何宫人堵在门口,偷溜根本是奢望。何况,天子太后之前,一声不出抬脚就走,严重点说,可是大不敬。

“你……”张太后蹙眉,因没见过杨瓒,并不晓得他是哪一个。

“臣翰林院侍读杨瓒,见过太后。”

“是你?!”

听到杨瓒的名字,猛然想起弘治帝大行前的种种,回忆起早前侯府递送的消息,张太后不禁产生联想,怒火更炽。

“就是你在先帝面前进谗,害了哀家的两个弟弟?!”

杨瓒傻眼。

这是哪跟哪?他何时向天子进谗了?

寿宁侯和建昌侯嚣张跋扈,多行不义,被天子所恶,同他有什么关系?

外臣同太后当面,已不合规矩。再和太后争辩,是嫌被弹劾的不够多,鼓舞六科给事中再接再厉,继续上言不成?

杨瓒不能开口,不代表朱厚照会保持沉默。

以为母后担心自己,本有几分心软。哪料想,几句话不到,又提起两个舅舅。

“母后,”朱厚照放下姜汤,沉声道,“寿宁侯和建昌侯守泰陵,是父皇之意,更是臣子孝心!母后三番两次提起,是对父皇旨意不满?”

“照儿!”

朱厚照的神情愈发严厉。

“若是无事,母后便回清宁宫吧。父皇有遗命,母后当在太皇太后和太妃跟前尽孝,无事便少出清宁宫。朕身体不适,不送母后了。”

“照儿,你……”

“高伴伴,送太后回清宁宫。向太皇太后和太妃回话,朕偶感不适,并无大碍。明日便到仁寿宫请安。”

“奴婢遵命。”

高凤翔躬身应诺,张太后气得脸色铁青。想继续同朱厚照说话,儿子压根不看她。只能狠狠的剜了杨瓒一眼,转身离开。

杨瓒顿感冤枉。

满殿之中,大概只有张太后不明白,天子为何会突然转变态度。不明白不说,更要迁怒他人。这个倒霉的,偏巧还是自己!

难不成,之前觉得脖子凉,非是内阁之故,实是应在这里?

张太后离开不久,太医院的院正和院判接连赶到。

地动之后,乾清宫便急召御医,消息自然瞒不住。见到一身狼狈的谷大用,太医院上下都是紧张到极点。

在见到朱厚照,诊脉之后,院正和院判才将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回去。

“陛下偶染微恙,并无大碍。”

喝两副药,少四处走动,最好捂出一身热汗,很快就能大好。

不过,在朱厚照面前自然不能这么说。一番引经据典,云山雾绕,不只朱厚照听得不明不白,杨瓒都些头晕。

院正不只开出药方,还留下膳食单子。

“油腻不可用,过甜不可用,每餐需适量。”

总之,病好之前,不可大鱼大肉,更不能敞开肚量,必须清粥小菜!

朱厚照一边打喷嚏,一边皱紧五官。

生病不怕,不过多喝几副苦药。

不让吃饱,还让不让人活?

有院正之命,中官“拼命”送到乾清宫的膳食,自然不能用。

天子需休养,杨瓒没有留膳,同院正院判一起离宫。

因弘治帝药不对症,太医院接连换了两个院判,三四名御医。

杨瓒同锦衣卫一并查案,在朝中已不是秘密。

院正面上淡淡,和杨瓒并无话说。两名替补缺位的院判颇为亲切,一路之上,和杨瓒寒暄不断。出宫之后,不忘叮嘱杨瓒注意天凉,多用些热汤。

“多谢。”

杨瓒拱手同三人告辞,独自行往城东。

彼时,雨仍未停,夹杂的冰粒滚落一地,不小心踩到,定会摔得不轻。

擎着雨帽,看着满地的冰粒,杨瓒不禁有些发愁。

这可如何是好?

正心焦时,一辆马车从对面行来,车前挂着两盏琉璃灯,闪动橘色火光,格外的醒目。

“马长史?”

见到驾车之人,杨瓒颇有些吃惊。

“杨侍读快上车!”

冰雹稀稀落落,雨水打在身上依旧难受。未及多谢,杨瓒撑着羽帽,小跑到车厢后。

车厢门打开,看到里面坐着的人,惊讶道:“顾千户?”

意外的,顾卿未着千户服,而是穿着白泽补服,腰束玉带,金缘纱帽放在一旁,鸦青的长发只以玉簪挽起,几缕散落在肩上,端得是鬓若刀裁,目朗眉清。

“千户为何在此?”

话出口,杨瓒就晓得不对。然出言如泼水,想收回,已是来不及了。

“家父寿宴。”

顾卿侧头,眼尾晕上淡红,唇角带笑,不似往日端正严肃。单膝支起,修长的手指敲在膝头,竟有几分名士的狂态。

飘如游云,桃浓李艳。

矛盾到极致,却又奇异的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杨瓒坐进车厢,目光不自觉定住。直到耳边传来一声轻响,才倏然回神。

咳嗽一声,转过头,尴尬两秒,又不自觉的移动视线。

几次三番,对上顾卿弯起的双眸,心头忽然一动,也忍不住笑了。

“杨侍读为何笑?”

“顾千户又是为何?”

“在下未笑。”

“那下官也没有。”

顾卿脸上的笑意更深,甚至融入眼底。

“在下不胜酒力。”

靠向车壁,顾卿微仰起下巴,闭上双眼。

“千户醉了?”

“并未。”

杨瓒正思量如何接话,车厢忽然一阵颠簸,本该在对面的顾卿,倏尔倾身,单手撑在杨瓒颈旁,呼吸擦过耳垂,睫毛轻颤,然后……滑倒在杨瓒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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