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帝师(99)



“起!”

蒲扇般的手掌牢牢扣在青石边缘,巨大的石块,轻易被抬过头顶。

“走!”

又是一声大喝,教习高举着青石,迈开大步。

一步、两步、三步……至第十步,众人齐声叫好。

行过十五步,仍未停下,直至三十步,方现力竭之态。

“好!真勇士也!”

朱厚照召此人上前,问其姓甚名谁,祖籍何处。

“回陛下,微臣江彬,祖籍宣府。袭父职,本戍蔚州卫。因鞑靼犯边,随指挥驰援,因斩首五级,以功升千户。后蒙圣恩升调京卫,现在五军营,不当值时,入武学教习。”

“祖籍宣府?”朱厚照看向杨瓒,笑道,“可是杨先生同乡?”

“回陛下,正是。”

挂着满脸汗水,江彬抱拳笑道:“同杨探花同乡,实是卑职之荣。”

“江千户客气。”

杨瓒颔首,神情淡淡,并不十分热络。

朱厚照又问江彬擅用长兵还是腰刀,知其实为骑军出身,擅用弓弩,能开强弓,对其好感更添几分。

“既能骑射,当为骑军。尔当勤练,日后必有大用。”

闻此言,江彬欣喜若狂。

自边卫调入京师,毫无根基,本以为没有出头之日。未料想喜从天降,鸿运当头,凭着一身力气得天子赏识,青云直上指日可待!

“微臣必当竭尽所能,不负陛下圣恩!”

“起来吧。”

朱厚照心情大好,令“操演”继续。

见江彬得此殊荣,众人俱是眼热,不愿其专美圣前,拼出全力,让朱厚照连连叫好,发出十余枚“勇”字铜牌。

天将擦黑,仍是意犹未尽。至锦衣卫来人,方才不情愿离开武学,返回宫城。

想到又要骑马,杨瓒立刻一个头两个大。

正为难时,乍见停在武学前的马车,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至顾卿立在车前,请天子移驾,方才相信,自己没有眼花。

“朕要骑马。”

朱厚照犯熊。

“陛下,”顾卿表情不变,道,“陛下纵马出宫,内阁悉已得知。牟指挥使令臣禀报,两宫亦十分忧心。”

“三位相公知道了?”

“回陛下,是。”

“两宫也忧心朕?”

“是。”

朱厚照扁扁嘴,终究没有再倔。

正要上车,忽然想起什么,道:“长安伯,朕观武学校场中青石甚好,可令人一同带回宫中。”

武学青石?

“臣领命,陛下稍待。”

问明青石所在,顾卿领校尉二人,按刀走进武学大门。

片刻后,顾千户当先,两名校尉抬着青石,快步从学中走出。

行到一辆空车前,校尉力竭,顾千户随意抬起青石,放到车上。观其动作,仿佛抬着的不是百斤青石,而是没什么重量的条木。

当真是举重若轻,游刃有余。

目睹此景,朱厚照瞪圆了眼睛:“长安伯真猛士也!”

杨瓒正上车,不慎一脚踩空,砰一声撞到车板。

揉着额头,面对天子和同侪奇怪的视线,杨侍读讪笑两声,“一时大意。”

待天子坐稳,车队前行,杨瓒靠着车壁,双手抱头,无语泪流。

美人凶猛,今后的日子可还有指望?



第六十五章 矛盾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朱厚照纵马出宫,驾临武学隔日,御史言官当朝直谏,天子言行失体,盖因内侍近臣多出小人。如不严加防范,容小人奸邪肆行,恐蹈前朝之祸。

“乞择谨慎老成,通达谙练者为近侍。询政召内阁府部大臣,翰林院官当值部中,各司其职,以备顾问。”

鉴于日前种种,天子身边必有小人。

中官要换,问政要找对部门。翰林院官本职为“考议制度,校正文书”,做好本职工作为上,余事少言。

天子召见,理当讲学经义,勿要多言政事,北疆军情、海外方物更加不行!

御史慷慨激昂,当殿陈词,就差指着杨瓒的鼻子骂:小人!佞臣!当逐出朝堂!

杨瓒未及反驳,谢丕和顾晣臣先后出列,斥御史妄言,举经义古言,驳斥“翰林官不参政”的谬论。

“吾等在朝为官,岂可见而不言,听而不闻!”

“太宗皇帝言:天子守国之门!为陛下讲解北疆之事,有何不可?”

“八荒六合,天下之大,岂能一目穷尽。坐井观天,不知外邦,何能御敌,何能兴国?”

“不忧国忧民,反究其微末,当真可笑!”

“貌似刚正,实则言出无据,非愚则诬。”

“不知国情,不体民意,妄服獬豸,尸位素餐!”

状元榜眼联手,火力全开,声如惊雷,语如钢针,直将御史骂得体无完肤,哆嗦着嘴唇,脸色青白,再说不出半个字。

眨眨眼,杨侍读万分确认,拉人进坑的确很有必要。不然的话,哪来如此给力的盟友!

骂退御史,两人话锋一转,当殿弹劾国子监助教周成,斥其掌武学期间玩忽职守,屡次贪墨,愧负圣恩。

“每有赏赐必匿家中,货买食茶多以次充好,有教习为证!”

“武臣大诰以外,少讲兵书,代以儒家子经。逢年考核,评定不以武艺战阵,尽为八股文章,堪称奇闻。”

“为将者,当临阵奋勇,保民卫国。学中不讲为国杀敌,反授以仁义。本意虽善,其行却恶。同高皇帝创立武学之意南辕北辙。”

“列子有著:形枉则影曲,形直则影正。武学掌事如此,如何为朝廷举送良将。故弘治十三年至今,学中多庸碌,未举一名良将。”

“蒙陛下圣恩,令臣掌武学事。当其职必应其务。为正武学,当垂诸制度,重定考核,为国输才,方不负陛下隆恩!

“臣请除国子监助教周成掌事,查其贪墨之行。肃正学中,闻达朝堂,以儆效尤。”

话落,满朝文武俱惊。

以文制武,延自前宋。

仁宗皇帝之后,天子多重用文臣。从八品国子监助教掌事武学,已成惯例。突然改换规矩,满朝文武都有些适应不良。

不等群臣反应过来,状元榜眼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就烧了起来。

文臣不理解,武臣也觉得奇怪。

国子监祭酒上言,请天子收回成命,莫要坏高皇帝治法,乱学中定规。更举出周成上疏,言所列罪名俱子虚乌有。

“周成掌武学以来,俱按条章办事,从不敢懈怠。贪墨之事更是无从言起,请陛下明察!”

事起武学,涉及国子监,引起如此大的波澜,六部六科当为周成说话才是。怎料黄祭酒的条陈尚有附议,周成的自辩,压根没人理会。

推本溯源,不难理解。

谢阁老是谢状元的亲爹。如果前者不同意,内阁不通过,奏疏未必会闻于朝堂,更不会出现在早朝之上。

位列朝堂的都是人精。

黄祭酒是没办法,周成是他推举,又为翁婿,不保不成。

其他人则要思量,为一个从八品助教得罪阁老,是否值得。故而,旁事尚可再论,周成的官途已然走到尽头。

文臣集体沉默,武臣也不会出头。

作为当事人,周成没有上朝的资格,只能求助黄祭酒,请代为上疏,自己留在国子监,焦急等待结果。

可惜,等来的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

如杨瓒预料,朱厚照当殿发下敕谕,“除国子监助教周成武学掌事,发大理寺究查贪墨之事。查证属实,当依律严办。”

“陛下圣明!”

谢丕顾晣臣齐呼万岁。

黄祭酒心有不甘,仍要据理力争。同列的太常寺少卿犹豫两秒,再想拦,已是来不及了。

黄祭酒高举朝笏,自仁宗年间讲起,条陈各项规章,并举实例,只为禀明,纵要处置周成,以司业掌武学实不可为,请天子收回成命!

周成不堪用,国子监还有其他助教。

助教不成,还有博士厅的博士。再不行,咬咬牙,监丞也可。

唯有司业,万万不行!

“陛下,祖宗规矩不可废啊!”

黄祭酒声泪俱下,不肯罢休。

谢丕和顾晣臣同时握拳,心生怒意。

群臣都在观望,想看一看,这位少年天子是否会顾念“老臣”,改变主意。

“黄卿家之言,确有几分道理。”

话入耳,谢丕和顾晣臣都是心头一震,正要出列,忽见杨瓒微微侧首,向两人摇了摇头。
上一篇:诱香/净香 下一篇:黄金万两